小黄
小黄爸爸是总工程师,妈妈是总会计师,文割初期也受了点冲击。可他外公是上海一家大厂的老板,他的舅舅有的在香港,有的在台湾。文割初期,外公家被抄是免不了的。有一天,我在他家里看到了好几个大樟木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宝贝。
几天后,它们被送到了他爸爸青浦的朋友那里。造*派上门盘查时扑了个空,他们恼羞成怒,就把小黄妈收藏的世界名著统统撕毁,把他爸爸几张心爱的唱片全部砸烂。幸亏小黄机灵,顺手将一张夹在了废报纸里,那张有“星星嗦” 的唱片才幸免于难,被保存了下来。
那时候,读书没什么用,上面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有时他们也提“又红又专”,但他们要的是“红”,你一专,就会被说成是走“白专”道路。后来又出了个考试交“白卷”的。在这种形势下,他也就随起了大流。
他书读得不好,但对机械是越来越着迷,这是他的一大爱好。他不但会开“两用车”(比摩托车简单一点,那时候,两用车的拥有率远远要低于现在宝马和奔驰),而且还能修。放暑假去他爸厂里玩,最感兴趣的就是机器,车刨铣钳,摆弄起来十分顺手和专业。厂里的老师傅都喜欢他,说他将来肯定是个八级技工。就是这一爱好,改变了他在农场和自己的命运。
不久,他阿哥分进了上海工厂,再过几年,就该轮到他姐姐去农村了。按这样推算,他就可以留上海。可事不凑巧,他姐姐临分配时突然生了一场大病,需要休养一年,农村没去成。小黄爸找朋友,走后门,通路子,开证明,费尽周折,终于将她分在了街道工厂。这样一来,他就是硬档农村了,真是命运捉弄人。
我们分配时,政策有了改变,已不强求中学毕业生去农村插队,但市属农场还是要去的。小黄爸只好再托人,想办法,给他联系到了奉贤的一个农场。他分在大田班,就是种地的。
去农场前,德明要请一顿,为他饯行。钱怎么能叫德明一人出呢,我们都工作了(我分在一所技校读书,有生活津贴,每月十三块钱),于是我们三人凑了三十块。太平桥的大新春饭店我们是不去的,嫌它档次不够,当然,高级饭店也没必要。经打听,我们找到了淮海路上的成都饭店,这是一家中档饭店。听人介绍,它的菜味道好,实惠而又不失档次。
我们慕名前往,它果然名不虚传。它的菜是又便宜又好,而且店堂也气派。像饭店的特色菜鱼香肉丝,中盆只要一块,而且是肉多和头少,我们叫了两盆。我们叫的家常菜有:糖醋小排一块两角,辣子鸡一块四角,清炒鱼块一元五角,炒虾仁一块八角。除此之外,我们还点了些川菜,十五块钱没用完,就上了满满的一桌。德明又要了一瓶高级绍兴花雕(一块六角),一瓶白酒(价钱没记住。我一直没明白,那时我们为什么不点啤酒)。这些菜我们怎么吃得完,当时又不兴打包。服务员(□□期间的叫法) 告诉我们,饭店十点钟打烊,我们可以吃四个钟头。
从记事起到中学毕业,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有十七个年头了,照上海人的讲法,我们几个就是“赤屁股朋友”(发小)。虽然有时也免不了要磕磕碰碰(主要在□□后),但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大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情同手足,视为知己。现在小黄要去农村,我们都有点依依不舍。
一喝酒,话就多。我们替他出主意,想办法尽快地调回上海。当时农场青年职工表现好,就能被抽调回上海工作。我实在为他惋惜,他的手艺种地怎么用派得上用场。大铭说:“大田班好,苦干两三年,就能上调,跳出苦海”。而德明却不这样认为:“叫你爸想想办法,通通路子,弄张证明,退回上海。”
接着我们又谈起了她们四个。说着说着,德明的眼泪下来了,我也不知道这眼泪是真还是假。借着酒劲,他吐露了我们共同的苦恼,也就是酒后吐真言:“照我讲,我们四个人福气一点也不好。” 我忙叫他不要讲触霉头的话。
“阿巍,要相信命。海伦我们就不说她了。你看,我好不容易赖在了上海,丽华却偏要去崇明。大铭和林媛都是硬档上海工矿,可林媛爱出风头,捞党票,去了黑龙江,走她的阳关道去了。小黄本应在上海,被他阿姐这么一搞,还不是去了农场。”
听了他的话,大家长叹短吁,不知是什么滋味。还是大铭想得开:“来来,大家来干杯,祝小黄早日调回上海。再讲我们走的也不是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