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停顿了下,又道:“主子从不露面,传消息什么的都是派一个侍女过来。那个侍女脖颈后方有块水滴状的疤痕,说话的腔调像是宫里出来的。”
陆铮问:“有固定日期吗?”
“每月中旬子时。”
“红袖招只是负责收集情报?”
“早几年还兼暗杀,后来好像出了岔子,楼里清理了很多叛徒。主子便下令将专司暗杀的那批人分离出去,我就是那个时候接管红袖招的。”
老鸨叹气,心道:现在,我也是叛徒了。
“那批人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哎……您刀子拿稳!我真不知道!”
“红袖招只是分部,九洲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小楼我也不清楚,谁敢越矩就是一个死字儿。”
陆铮看她神情不似作伪,贴了道噤声符在她身上,“若你能出长安,性命可无恙。”
《秦史》记载:景嘉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帝崩。
九洲此后大乱数百年,旧时代已经结束,新的王朝在破碎支离的山河上重建。
那些未竟之语永远深埋地下,跌宕起伏的人生终成史书上寥寥数语。
红袖招有条规矩,要是楼里的姑娘自个儿攒够了赎身钱要跟别人走,或者被人一掷千金买下,就可以穿红嫁衣扮回新娘子。
为什么说扮呢?
说来不怕招人笑,有谁会娶烟花之地的女子为妻?或为妾或为外室,总归不过一顶粉轿,悄悄抬了入门。
这道规矩姑且也算这浊世仅剩的一丝温情了。
青丝如瀑,满头珠翠,红色的嫁衣像一团怒放的木棉花,裙摆金丝勾勒出大片的并蒂莲,绣着鸳鸯戏水的绣鞋,恍如初见。
明月细细上过妆的脸显出几分姿色来,只是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
她身后还跟着四个明显有武功底子的丫鬟,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许辞。
许辞在心里将卫昭翻来覆去骂了数遍,这厮生来就是克她的!她现在手无寸铁,灵力枯竭,根本没办法带明月走。
明月抱着一把上了年月的琵琶低头问面前拦路的小丫鬟:“你有什么事吗?”
许辞只能掐着指尖慢慢让开路,“没有,明月姐姐要走了吗?”
“是呀,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姐姐了。”
大雪半刻钟前刚停,浅浅的日光透过重叠交错的枝干树叶,落在明月脸上,光影驳杂。
她怯懦软弱,苟且偷生,不配做薛家的女儿。
两人到时,腰如细柳的舞娘正在跳舞,步子款款,千娇百媚,烟粉色水袖若即若离。
“薛姑娘,别来无恙啊。”
最先开口的仍旧是那个宝蓝色锦衣男子,姓李,单名一个徽字。
此人当年被卷入一场徇私舞弊案,主审官刚好是薛明月的爹薛呈。李徽求到薛呈面前,让他高抬贵手。
薛呈为官清廉正直,严词拒绝了他,并如实上报给天子,自此李徽便彻底恨上了薛呈,薛家被抄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落井下石的。
明月冷笑,恨恨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李徽就着怀里的姑娘饮了一口酒,满怀恶意地说:“薛姑娘脾气还是一如往昔哪,你们红袖招就是这么调教人的?还不如最下等的暗巷里出来的识趣儿。”
明月攥紧了拳头,嘲弄道:“几年不见,你逛窑子都只能逛最差的那种了?当年是你那个给人做外室的姐姐把你从牢里捞出来的吧,怎么,你姐姐爱衰色驰了还是被正房打杀了?像你这种畜牲,暗巷的姑娘都嫌脏!”
李徽大怒道:“薛明月,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师之女呢?你现在只是一个低贱的妓子!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清高给谁看呢。”
明月气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她只能抬着下巴维护自己和薛家最后的尊严。
宋修元靠在黄花梨椅背上,语气平淡:“李侍郎今天火气有点大啊。相思,给李大人斟酒。”
相思为他布菜的手一顿,随即轻声应道:“是。”
其实折辱一个人并不难,有时候一句话就够了。
李徽抓着相思的柔荑,轻睨明月一眼,暂时放过了她。
另一个人打圆场道:“早就听说明月姑娘琵琶是长安一绝,既然来了,给我们弹一曲如何?”
“张大人谬赞了,我学艺不精,比不得家姐。当初宋太傅求娶我姐姐时,奏了一曲《凤求凰》,堪称情深意切。可惜物是人非,故人心易变,今天我就弹一首《白头吟》吧,也应景。”
那个姓张的大人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这个薛明月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宋太傅的亡妻是薛家长女,十六岁时在百花节上一曲名动京城,可惜天妒红颜,早早去了。
他讪笑道:“记得先夫人在世时,太傅大人还亲自登门拜访谷大师,让他为夫人做一把南音琵琶。坊间闺阁女儿私下里都言,有夫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