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之后,天气变得潮湿起来。 这正是织布的大好时候,羽春坐在织布机上,咔嗒咔嗒的运着梭子,飞快如箭。羽春已经织了半日,午饭也没吃,仍在继续,坐在织布机上眼都花了。 “羽春嫂子,你快出来,你家相公考试考死了!” “???” 羽春很累,以为是幻听,便没有理会。不过她夫君的确去参加乡试了,羽春也正在揪心,所以才专心织布,消磨时间。 “汪羽春,你男人死了,快出来!” 羽春脑袋嗡的一声,连滚带爬从织布机上跌下来,飞跑到门口,只见两个男人推着一辆小板车,上面躺着正是他的丈夫。 羽春依旧不能相信,早上还好好的一个白嫩书生,怎么说死就死了。羽春用手在男人身上一摸,已经冰凉冰凉的了。 羽春泪花在眼圈里打个转,一吸气,竟昏厥过去了,再醒过来时,只见几个男人正在给死去的丈夫脱衣服,换妆裹衣裳。四邻五舍的人帮着搭起灵棚,羽春宛若在梦中一样。 把丈夫埋葬以后,才真的感觉到身边少了一个男人。夫君真是死在贡院考场上,活活考死了。 庞晨鹤死了还没过百日,村里就流言四起,说是汪羽春偷汉子,下毒害死了她丈夫。后来越传越真,说羽春和邻居邵千户有一腿,等丈夫一死,就带着家产嫁给邵千户做小妾。 村里一些妇人妒忌羽春织布的才能,就胡编乱造,一心要将羽春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也难怪,羽春织的布匹,柔软细腻,都把其他女人织的布比过去了,垄断了村庄里的织造业,村里的女人简直把她恨的牙痒痒。 这些贼婆娘越来越大胆,那日,一群悍妇带着族长来羽春家,生生逼着羽春招供,活活逼的羽春跳湖自杀了。 呜呼哀哉!多么恩爱的小两口呀! 可是汪羽春梦中呓语,一跳回到三年前,那时羽春才刚刚嫁给庞晨鹤。 春日里,天气都热了,羽春和丈夫还盖着厚棉被。就因为她男人庞晨鹤太怕冷。羽春在梦里热了一身大汗,一翻身,看着蓝殷殷的窗户上还贴着囍字。羽春蓦地一怔,咦!见怪了,怎么一回事,难道我没死? 羽春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拍了拍身边,软塌塌的,果真还躺着一个人。那人也跟着动起来,模模糊糊道:“娘子,你醒了?” 羽春一听是夫君明亮的声音,结结巴巴问道:“相公,你还活着?” 庞晨鹤半醒半睡的,说道:“娘子,你在说梦话么,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羽春忙又问:“这是何年何月?我嫁给你多久了?” 庞晨鹤翻翻身子,说道:“娘子让我在心头记着,娘子嫁过来一共两个月零一天。” 羽春黑暗里狂喜,没想到这一死竟然回到三年前。的确,那时庞晨鹤刚刚考中秀才,给他说亲的很多。庞晨鹤一眼就看中了汪羽春,当时羽春还嫌弃他瘦弱,有点不情愿,若不是看他有些志向,肯定不会嫁给他的。 羽春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夫妻二人没在一个被窝里,是分开睡的,果然是三年前的样子。刚刚成亲时,庞晨鹤还很青涩,忸忸怩怩的,连手都不敢碰羽春一下子,更不要提夫妻间的秘密事了。两个人夜里就是睡两个被窝。 夫妻之间这种客气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半年后,庞晨鹤就和羽春动手动脚了,日日亲昵,夜夜共眠,虽然很多事庞晨鹤还有些笨手笨脚,但是也不再假正经了。 如今,丈夫身上有多少颗痣,羽春都清清楚楚。只是现在,庞晨鹤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似乎只有羽春重生过来了。 庞晨鹤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揉揉眼睛,说道:“娘子,天还早,你在睡会吧,我去读书了。” 羽春霍然一起,按着晨鹤的肩膀又躺下,说道:“读什么书呀!你不知道你是死在贡院里的么!快好好躺下,别读了,再读就成书呆子了。” 庞晨鹤一愣,慢慢说道:“娘子……何出此言啊?” 羽春自知失言,同时也确信了丈夫果然不是重生的,书呆子一个,他岂会知道三年后自己会死在考场。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他走那条险路了。假如考场上再次一命呜呼,岂不糟蹋了老天给我的重生机会。 羽春不好意思笑了笑,劝道:“相公,这会子天还黑呢,你头脑不灵光,念书也是白念,还费蜡!一会儿天亮了,睡够了,再起床读书吧。” 晨鹤执意要起床,小声嘟囔道:“还费蜡?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以前娘子还敦促我早早起床念书,如今怎么又来扯我的后腿……” 羽春沉默一会儿,厉声说道:“你到底睡不睡!不睡就永远别上床!” 晨鹤吓得双肋一缩,忙又乖乖拱进被窝里。没想到心一慌,竟握住了羽春的手,第一次牵她的手,竟然这样狼狈,但是握在手里软软的,心里也喜滋滋的。 羽春拽回自己的手,柔声劝道:“你踏实睡一会儿吧,天亮我叫你起床。你那样伤神费力的,不见得有多么长进。” 晨鹤在被窝里翻了身,心内寻思道:“怎么娘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往日还拼死拼活要我念书呢。” 羽春自己当然有想法,看看丈夫的后背,瘦的像一条搓衣板似的,虽然读着圣贤书,可是心又窄,胆子又小,一心埋头在科举上面,都成呆子了,怪不得考死在贡院里。若还是这样下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羽春转念一想,还不如就种几亩地,养活一群娃,他耕田,我织布,虽然清苦一些,但一辈子逍遥自在也是很好的。羽春翻来覆去想了好久,不知何时又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白,羽春睁眼看了看四周,真的是三年前的婚房,桌椅板凳都是新打的,釉得明光发亮,身上盖着轻柔的棉被,绣着缠绵的鸳鸯,窗户上糊着雪白的纸,贴着大红的囍字。 庞晨鹤也拧着身子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便瞪着小鹿似的大眼睛瞅着羽春,微笑道:“娘子,夜里我又做了个梦,你要听一听么?” 羽春嫌弃一笑,随意说道:“你讲吧!” 庞晨鹤摸着脸颊,说道:“我梦到我考中了进士,被皇帝任命做了翰林院编修,后来又升了知府,你做了诰命夫人,咱们一起坐着八抬大轿去上任了。” 羽春登时心里冒出火来,揪着晨鹤的耳朵说道:“你真是走火入魔了,做梦都在想着考进士,不死才怪!” 庞晨鹤扳着羽春的手,咧嘴求饶道:“娘子松手,好疼啊!” 羽春看着他眉毛痛苦地拧着,有些心疼,就松开了手,命道:“以后再不要给我讲这些空话!快点起床,把我织的那两匹布拿到周裁缝家买了,回来就吃早饭。” 庞晨鹤揉着火辣辣的耳朵,疑惑道:“娘子何时织布了?我怎么没见到。” 羽春起床走到西厢房一看,四壁空空,织布机也没有,何处来的布呢。羽春顿足一叹,这是三年前啊,刚刚成亲,哪里来的织布机呢。羽春记得,织布机还是丈夫连夜抄书攒下的钱买来的,现在回想,丈夫也是不容易。 庞晨鹤也跟着来到西厢房,说道:“娘子怎么想起织布来了?” 羽春道:“兴许我也是做了个梦罢。”羽春忙走到屋里,打开箱子,翻着陪嫁来的一层层干净的衣裳,在衣裳中间夹着几两碎银子,羽春摸了出来,拿给丈夫,说道:“相公,你去外面请个木匠来家里,打一台织布机出来,我以后就织布,多少能贴补点家用。” 庞晨鹤脸上一红,说道:“怎么好用娘子的嫁妆钱呢,等我这几日再抄几部书来,挣些银子,再给你弄一台织布机吧。” 羽春连连摇头,说道:“你快拿着银子去吧,请一个好木匠,打一个结实的织布机出来。我这就做饭,你回来咱们就吃饭。” 羽春再三说服丈夫,才答应下来,推着他洗漱完毕,到街上寻个木匠回来。 狭长的小院里种着一棵枣树,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落了一地,屋檐下是夫君细心种养的两盆牡丹,碧绿的叶子中隐约着几个拳头大的白色花苞。 羽春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听着枣树上春莺淅淅,心想丈夫实在贫弱不堪,该找点事情让他锻炼锻炼,开阔心胸,一头扎进圣贤书,没做成圣贤,却得了心疾实在冤枉。 “庞师傅,庞师傅在家没?” 因为丈夫是位秀才,所以那些村夫乡民都尊称丈夫为庞师傅。羽春往灶下又添一把柴火,急忙走出来,说道:“我家男人出门了。” 羽春从厨房出来一看,是邻居邵千户,嬉皮笑脸的。就是这个男人,害得羽春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