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皇帝南玘的身上永远不会缺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好比他到大韩的第一晚,推辞了大韩皇帝为他设下的宴饮,却去了不夜城的惊鸿坊寻欢作乐。 惊鸿坊兴起的时间是不夜城所有招牌门店里最晚的,然而名头却极为响亮,当年几乎是楼未成名先火。当年谢年年发起这样一家歌舞坊的计划,亲自着手操办,在各地大肆海选有才华的女子,这些女子不必卖身于此,不必非要是贫寒之家为混口饭吃,这里的女子可以将此作为一种展示才华的途径,来去自由。当年曾有一段姻缘,便是天京朱御史家的女儿在此弹过一首古琴曲之后,让听得此曲的富商祁家公子立时倾心,次日便上门求亲。成婚一年,恩爱不改,还有了一双子女,传为佳话。 只是,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惊鸿坊大展才华的。惊鸿坊是个大雅之地,所选用之人皆经过严苛选拔,并由不夜城三位当家亲自管理。惊鸿坊唯有每年二月、五月、八月和十一月这四个月的初六日,才会有一次大演,其他时候是没有的,由三位当家亲自把关,三部共同排演,场面极为震撼,出人意料之外,这也是惊鸿坊声名远扬的原因。 南玘去惊鸿坊的那晚,正赶上二月初六的大演,领舞的是统管舞部的谢年年亲自挑选又力捧的素姬。 南玘如众人所愿地看上了一个女子,发展方向也一如人想,每日凌晨接到行宫,每日晚上送回惊鸿坊。一切都如人所想,只有一点,这个女子,不是当日舞台上尽态极妍的素姬,而是仅仅唱了半支小调的悦姬。 悦姬是年初由管理歌部的祝琳琅捧出来的,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清新动人,声音也是纯粹透彻。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与当晚浓妆艳抹的素姬迥然不同。 连去了行宫三日之后的晚上,悦姬被马车送回。她在夜色里不动声色呼了一口气,掩饰一下自己的疲惫,向惊鸿坊里自己的房间去。 “小悦。” 悦姬听声抬头,空无一人的大厅走廊,她的面前,站着的是她的引路人祝琳琅,于是连忙福一福身,恭敬道:“祝姑娘。” 祝琳琅一身红衣,艳丽明媚。悦姬怔怔看着祝琳琅一步一步走近了,看着她问:“怎么这么累?南国皇帝叫你去做什么了?” 悦姬不明白为什么外面的人会猜测二当家祝琳琅是一个极阴狠狡诈的女子。她年初来到不夜城,一个弱女子家道旁落走投无路,祝琳琅看见她蜷缩着坐在惊鸿坊门口张望,就走近了俯下身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悦。” “你会不会跳舞?” “不会。” “你会不会弹琴?” “不会。” “你会不会唱歌?” 她诺诺地点点头,可是又皱了眉:“我家从前在山里,我唱的都是家乡的山歌,并不会唱这些姐姐们唱的曲子。” 祝琳琅却温柔地笑了一笑,拉她的手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说:“不管是什么歌,你唱一句让我来听听。” 她只唱了一句。一句之后祝琳琅打断了她,她看见祝琳琅眼中的惊艳之色。 祝琳琅不顾她一身脏污破旧,拉着她走进了惊鸿坊。她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那么格格不入,她甚至不敢抬起头。可是祝琳琅却带着她停到了一个穿着雪青色衣衫的女子面前,对那女子道:“香香,我想要你写一首歌,给这个小姑娘。”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温婉的女子,她后来知道那就是不夜城的三当家冷尚香。而拉着自己手的这个女子,一身鲜红如血如火如一切会刺伤人的东西,可这个人给了她活路。 她第一次登台,唱完了一整首歌,她看见祝琳琅就站在台下,赞许地看着她。 这个人对她的重要,她此生不忘。 这三日很多人对她艳羡对她不屑,可是只有祝琳琅,问她为什么这么累。 悦姬低声道:“祝姑娘信不信,那南国的皇帝,并不喜欢我。” 祝琳琅挑眉。 悦姬继续道:“他这几日也听我唱过曲子,也说过我的嗓子不错,不过并不十分喜欢欣赏的样子。只是歇的时候他会问我,当日那个穿着金色舞服跳舞的女子,有什么样的喜好,又不喜欢什么。” 祝琳琅点头:“我知道了,你去休息罢,明日不必去了。” 次日,行宫的马车还没驶出,惊鸿坊悦姬的死讯,已传遍整个天京。 她死在惊鸿坊,却排除了一切他杀的可能,洗清了惊鸿坊的嫌疑。她自己在房内锁上了门窗,用一根臂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送洗脸水的小丫头敲门不见回应,戳破了窗户纸往里看,这才看到了吊死了的悦姬。 南玘却并不在意。下人禀报时,他淡淡摆了摆手:“既如此,不必去接了。”然后与他自己带来的两个妃嫔厮混在一处。 卿雪旸去齐王府邸探望怀孕九月的陶嫣,陶嫣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回事?当日你叫我给悦姬一首歌唱,我以为你极喜欢她。” 齐王妃陶嫣,平民出身,却收服了风流花心齐王爷,享尽宠爱。 却少有人知道,她就是不夜城那个极具头脑的三当家冷尚香。 卿雪旸笑着摸了摸陶嫣的肚子,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她已经没用了。” “雪旸。” 陶嫣听到这个声音吓得全身一抖,齐王原知意就站在门口,脸色不愉。他最是疼爱自己的妻子,三年前陶嫣第一次怀孕曾受过毒害,身体并不是很好,如今第二次有孕,原知意极其用心,平时根本不让人给陶嫣讲那些血腥肮脏的事情,生怕陶嫣听着不舒服。 卿雪旸笑着拍了拍陶嫣的手,毫不畏惧地帮她挡枪:“给七哥承认错误,是我的错,不该给嫣儿讲这些东西。” 原知意走进房间,看着卿雪旸佯作生气:“明知故犯?” 卿雪旸站起来,笑意吟吟走到原知意面前,抱拳行了个大礼,故作男儿态:“还请七哥责罚。” 原知意本就无意和卿雪旸多做计较,闻言这才微微一笑,却眼尖地看见陶嫣皱了皱秀气的眉毛,随后便是一声吸气。陶嫣的双腕在下一刻,搭上了两个人的手。 “恐怕是要生了。”卿雪旸淡定收手,去叫外面的丫鬟仆役准备。原知意一语不发,径直抱起陶嫣进入卧房。 陶嫣躺在床上,看原知意抿着唇一语不发,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不禁笑着紧了紧他的手:“怕什么?” 原知意笑,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你自己倒是不害怕?” “我怕啊,”陶嫣看着他的眼睛,“你如果不想让我怕,你就对我说,这个孩子他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只要你说,我就信。” 原知意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身为父亲,却只看了一眼。然后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他虽是他的孩子,却永远都不能成为他的孩子。 原知意俯下身子,抱住了他的爱妻:“这些年你的身子调养得很好,很健康,这个孩子虽然提早出世了几日,但是他在你腹中的时候一直很乖,很听话,也很强壮。你放心,这个孩子生下来一定会很好,我们宠爱他,疼他,看着他成家立业,平安地过一辈子。” 陶嫣的汗水洇湿额角,她却笑了出来:“胡说,我们如何能看着他到一辈子呢?” “我们还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