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嫣在疼痛的混沌中醒来,看到一室人影。她的丈夫原知意坐在床边抱着她,总和她唱反调的弟弟原景时坐在桌边,在他们中间,她的密友卿雪旸抱着一个孩子坐在软榻上。她犹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听到了人说“男孩”。那孩子包着厚厚的一层棉被,她看不见那个孩子的样子,她说话时候有气无力,却慈爱温柔地看着那孩子:“琳琅,怎么给她裹那么厚的被子?” 大夏天的,怎么给她裹那么厚的被子?怎么自己身上这么冷,即使原知意抱紧了,也还是冰冷透骨? 卿雪旸看一看她,面无表情道:“嫣儿,这个孩子是冰的。” 陶嫣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是冰的?怎么会是冰的?我看见那襁褓在动,这孩子还活着!他……” “嫣儿!”卿雪旸冷声道,“冷静,我没说这个孩子死了。” 陶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卿雪旸继续道:“这个孩子在母体中收到了伤害,我护不过七天,在你们身边养,我豁出命也只能让他长到五岁。我仔细想了想,除非送这孩子去天山老人那里,否则没人救得了他。我加紧派人联系过那个老头子,他愿意收养这个孩子,并且收他为徒,不过这孩子要留在那里十八年,期间不能回来。” “那……我们可以去看他么?” “不能。” 陶嫣倒在了原知意怀里,声音轻轻地问道:“孩子取名字了么?” 原知意收紧了手臂,抵着陶嫣的额头:“没有,等着你来取。” 陶嫣遥遥看了那襁褓一眼,气若游丝:“以后离家万里,山水渺茫,给这孩子取名为邈罢。”言罢看向卿雪旸,声音虽轻,目光却万分坚定:“琳琅,趁我还没有见过阿邈,立刻带他走。” 陶嫣看着卿雪旸快步离开,整个人都有些虚软,迷蒙间只有原知意温暖的怀抱,依稀见原景时站了起来,问她道:“嫣姐,你确定,把孩子交给她么?” 陶嫣没说话,原景时便看向沉默不语只知抱紧了陶嫣的原知意:“七哥,你如今去追,尚且还来得及。” 陶嫣一把抓住原知意:“让她带阿邈走,别去追,千万别去追。” 原景时闻言笑了,笑里沧桑悲凉,都是对命运无奈地批驳:“不能答应她。让阿邈和她走了,待到十八年后,他便是第二个我。有我一个就够了,真的,足够了。不要让更多人,牺牲在她手上了。” 陶嫣却似乎已没有了更多力气:“十七啊,有些事,你明知道,也不得不去做的。” ** 陶嫣缓缓睁开眼睛。原知意在床头抚着她的额角,原景时坐在桌边,卿雪旸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用厚厚的棉被裹着。见她醒了,卿雪旸抱着孩子走过来,笑意盈盈道:“是个女儿,奶娘刚喂完奶,要看看么?” 陶嫣一时之间有些怔怔。 ** 原景时和卿雪旸两人离了齐王府,便一路打马往城外去。大韩帝都城南是绵延的束舞岭,易守难攻,可谓是天京一道天然屏障。二人出城后行至通往束舞岭的官道上才慢慢地降下速度,在道上慢慢走着。 今日,原本原景时就是要送卿雪旸出城的,不想因为陶嫣提前生产,至此时已至傍晚,夕阳如血。 “方才嫣姐昏迷时念了一句阿邈,想来对三年前的事,还是在意的。” 到底是亲骨肉,谁能真正的不在意? 卿雪旸回头看着原景时,意味深长:“景时,你话中有话。” 原景时也不避让:“我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要让他们见一见的。阿邈一个孩子留在天山十八年,又不得见外人,性子难免孤僻。” 卿雪旸想着那个孩子,往天山方向的夕阳瞧了瞧:“那个孩子,倒是不孤僻。” 原景时打量着她,觉得自己跟了她这么多年,很多时候还是猜不出她的心意,于是干脆直来直往:“当初你把阿邈抱走,可还有什么企图?” 卿雪旸却答非所问:“我听说,你暗自里,与七哥学了星象。” 原景时没想到她知道了这件事,一时没有答话。卿雪旸却道:“学会了也好。我学不会那个,看不懂八卦变换,所以于阵法一道一窍不通。你既学会了,何不自己去看一看,十五年后归来的阿邈,又是何等样貌?” ** 南国来朝,两国相见,如果只是一个酒肉皇帝闹出一桩风流故事,自然不足以满足观众的胃口。于是就在陶嫣生产前一天,皇宫中的宴饮上,闹出了一桩大乱子。 沈皇后母仪天下地坐在皇帝身边,吩咐内监上来斟酒的时候,那酒壶壶嘴里,却偏偏窜出了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离弦之箭一般,直扑向沈皇后脖颈。 苍陆第一异术士卿雪旸,素喜穿红衣,常年戴半具面具遮面,被大韩皇室奉为座上宾,经常出席大韩的一些重要场合。当时,就是上座的卿雪旸眼疾手快,一个诀掐出来打在小蛇的七寸上,那小蛇径自落了地,盘转几下,又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了大殿。 卿雪旸半副面具下的双眼精明,一眼看穿,道:“这小蛇往束舞岭去了。” 南玘不久前失了美人,来参加一场宴饮却又遭逢此等变故,大为扫兴,回了行宫闷头睡觉,一堆烂摊子悉数交给国师姜冉。而这厢大韩皇帝因此事大怒,命太子原致郢前去查办,卿雪旸觉得此中有异,于是打算前去探查。 这也才有了这一日,原景时送她离开的事情。 原景时眼看着卿雪旸离开,自己却不着急回去,在山道上骑马踱步。没一会儿,山林间出现一个黑衣人,对着原景时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属下办事不力,又……跟丢了。” 原景时倒是不在意,挥一挥手那黑衣人便自行匿了行踪。这么多年,他追踪卿雪旸也不是一次两次,有的时候片刻就被甩掉,但还能知道大致方向,有的时候,连方向都不知道,譬如此时。 纵然她说要前往束舞岭,又焉知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