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漏烛光,疏疏如残雪。
最后,是你推开了我。
霎时,我猛然惊回神,可你已走入茫茫里不见了。白光开始从我的眸间点点消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真切而迷茫的寒气。
早春的凉薄,便是这眉间三两头,被顿住的空欢喜。
你说,花开了。
我便痴痴的像四周看去,想寻出一朵花来。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纸窗合缝里余下的一丝微亮,倒映着远方夕阳的半面愁容。
时辰悄悄去了,便连着世间都开始慢慢褪色。
我想,她等不到了。
庭内无风,床帘却如昨夜的烛台一般摇曳不定。窗梗边的散枝枯叶慌乱的敲着合纸,想拙劣的掩去她持续而痛苦的急喘声。
窗外日光弹指过,榻间花影坐前移。
这段十步不到的距离,我却只能对望着她如纸片般单薄的影,杵在暗处盈盈福身,为我行了一节拜礼。
四角的墙根拟着远处层叠纵横的高檐,一时间绞散了羸弱的光线,白白的困住了她。
砖瓦似山崩,沉沉埋去了我们。
我垂耳听着她的咳嗽声,每一下都仿若刀割在心尖。庭外兀的奏起了狂风,呼啸间卷走了我和她在这座府邸里仅剩的回忆。
光晕被撕扯成碎片,点点洒在她紧皱的眉梢,留下一丝白日的余温。
此夜,将凉如寒冬。
我看着她,同这光一般,正慢慢消散着。
庭外望不见半点星子,屋内顿时暗下来几许,泪水恍惚间,她变成了唯一陪我渡夜的那盏明灯。
她是我的影。
庭外的树影婆沙,屋内却静的出奇。茶盏染上了一层夜的寒霜,云板扣着她无休无止的咳嗽声。
我的思绪远在不见眼底的缺月上,是深情到极致的淡薄。
我想,我留不住她了。
我缓缓伸手,想掩去圆子唇间的血滴。梨白色的珠帘上又添了几笔病痛的拙迹,似被打碎的月光,扎满了我的双眼。
原来锦州的辉煌,是被这样一点点填却的。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我抬眼,透过腕间已被灼去半边脸的绣花,恍惚又在那一道道针线间,闻见了往日她的一颦一笑。似有风浮动衣襟,又似一股隐约的花香,正踏夜而来。
我垂手握月时,坠出了一朵山花的倒影。
倾刻,我的眸尽数被衣间半阙的春意所掩盖了。浅绿色的花瓣携着蕊心点点的明光,若美人盈盈含笑,便弃去了我眉间渺渺的愁思。
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月色一潭悲。
“圆子,你看,花开了。”
掌间的花醉卧在我血迹斑斑的分指上,如是这屋里唯一的春色了。窗外似是漂泊的烛光,映下了我半梦半醒时眉宇间满载的期许。
当我们的影凑成一块,便成了她的模样。
花望我时。
我却忘她。
连瓣上刻着时光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倒起了月光薄情的剪影。我与寒风两相暖,只是想等着与她,共赏一次春景。
只可惜再转眼时,我们却又像极了这朵山花,开败错落皆是锦州的定数。
从此她笑轻事,独留我忆庄周。
我拂手,将这朵锦州余下的春色,悄悄置与她的胸前。回环的花香正缓缓平去了她皱纹间的痛意,却也离我愈发的远了。
我们隔着一道漂泊不定的纱帘,与此对望的每一眼,都用尽了力气。
何时起,我也会这样频频留恋于初见?
眉间不知何时沉了太多愁,我便尽力睁着双眸,想能再多瞧见她一分。
光影稀疏,她的面颊消瘦了许多,颧骨处涨红,面色却是一片蜡黄,而余下的那抹唇,也好似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霜。
她粗重的鼻息顿在我的指边,久久不肯离去。或许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道尽,便被这外界的风雨所冲散的所剩无几了。
言语还在过去,人却已是走不到将来。
庭外一声惊雷,划破了云间的泪。
“圆子,太晚了。”
纸窗上糊了一层月色的朦胧,恍惚间竟也浸湿了我的眼眶。她的影子交错于床帘上,叫我分不清真假。
远处有光,星星点点的升起,是锦州的灯笼,也是早逝的昨日。
我缓缓起身,想带着她的影子逃出去。
路过于镜前,我眼角的余光匆匆逃离。一道熟悉的影子被拉长,而这具陌生的身体,正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凌乱的秀发下,我的眉眼如初,只是眼间借来的光,已映不清从前的过往了。
我的指抵在唇间,这里,少了些什么。
是笑。
小安不会笑了。
我的面颊上,早已镌满了锦州的伤痕。它们从我的心底蔓延,直至遍布了这具垂暮的全身。衣襟上布着点点污迹,这都是我前半生,所走错的路。
镜子里的我,已所剩无几。
我痴痴的睁着眼,借着窗梗边疏漏的月光看着彼时的自己,竟也生出一股茫然的凉意。
或许,此刻回来的我,也只是他某一场正欲遗忘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