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远匿,金乌东升,突然一阵清风吹过,树影时聚时散,又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自树间腾空而起,叽叽喳喳的叫着,光滑的羽翼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起了阵阵彩光,他们互相应和着,一对双翼在天风中张张合合,终究不见影迹。 他们就那么谈了一夜,从明末清初开始,到元、到宋、甚至说到了盛唐。英琼虽对宋史并不熟悉,只听父亲讲过少许,例如岳大将军,例如靖康之耻、但她的这位新朋友好似对这几段特别感兴趣,她也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 “我就只记得这些了。”面对苏梦枕的追问,她撇一撇嘴,伸出脚来,轻轻的踢了踢他的膝盖,“好啦,我都说了那么多,也该轮到你啦。” “我的故事吗,我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我年幼之时,父亲将我送到小寒山的红袖神尼处,我拜她为师,练了几年武功,前几日家仆送信与我,说是父亲的情况不太好,我自负于这一身武艺,便下山想要帮父亲解危,途中遇到了些许变故,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家是叫做金风细雨楼?”英琼摸了摸下巴,那个金风细雨楼,应该是与她之前住过的太白楼差不多吧,原来苏小楼家是开酒店的,那他说的麻烦,应该就是指那些烦人的无赖,她这么想着,冲苏梦枕露齿一笑,“好啦,别担心,你本事那么大,一定可以帮到你父亲的,现在,我们只要从这莽苍山中走出去就行了。” 苏梦枕也对她回以一笑,但是这笑中却包含着说不出的苦意,经过这一夜交谈,苏梦枕早已明白,自己这一晕,再醒来时,竟是来到了数百年之后。 他这苦涩的笑,是因为再也见不着面的老父,还是在风雨飘摇中的金风细雨楼,又或者是得知了宋朝将要面临的悲苦的命运,除了他以外,谁也不知道,没有人能够详细描绘他此刻的心情,因为,他此时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明晰。 他把自己的心情藏的很好,一丝痕迹也不露,英琼又是小孩心性,自是看不出来,他们熄了篝火,转过山涧,不远处正有一孤峰突起,小巧玲珑又棱角分明,看着异常可爱。 孤峰上有一匹瀑布挂下,孤峰下又有一道深涧,从远处蜿蜒盘旋,越过数座山峰欢腾的奔向远方。 白练横空、巨石分明,便形成了一副飞瀑流泉的景色,那道瀑布被拦腰截断,粗一点的,就化作一根水柱,直直倾下,注入深涧,那细一些的,就如珠帘一般滴落在水面,溅起阵阵涟漪。 英琼与苏梦枕自取了水打理自己,又捧了水饮用,一旁的猩猩也学着他们,用手指沾了水,梳理毛发,又去饮水,但猩猩指缝甚粗,每鞠了一捧水,还没够到唇边,就撒光了,急的它抓耳挠腮个不停。 英琼见它这幅滑稽的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猩猩知道自己被人嘲笑,也不气恼,只往上一纵,将自己倒挂在树上,喝了个痛快。 猩猩饮过水后,又爬到树上,采了不少鲜果松子奉上,两人取用了少许,英琼又将包裹重新塞得鼓鼓囊囊的,比起自己之前吃过的果子来说,这山上长得果子更加的肥硕,味道也十分的鲜美,现在正值隆冬季节,虽不知这里为何四季如春,但也正好将这些瓜果带回去送于山下的师太和英男。不过佛奴只食荤食,尤爱腊物,却是不知道它吃不吃果子。 但是要是这样的话,苏小楼又该怎么办呢? 苏小哥要去京城寻他父亲,英琼斜睨了一眼呆呆站在涧边出神的苏梦枕,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的单薄,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的苍白,单薄的好似一张纸,苍白的宛如一幅画。 新认识的这位苏兄弟虽说功夫很好,但身体也未免太差了些,英琼自忖,自己是不能够放着他孤零零一人上京寻亲的,英男与她的师傅住在一起,功夫也是出类拔萃,山上更是有白眉师祖在修行,若是有人欺辱她们,师祖也不会放着不管,相比起来,还是苏小楼的事更为要紧。 她这样想着,也定了神,悄声走过去,见苏梦枕仍是站在涧边,他半垂着眼,怔怔的看着水面,英琼本想唤他,但见他如此出神,也不由得也细细的打量起深潭来。 泉水清澈,几可见底,更有几块五色的石子懒懒卧在底部,焕发出凌凌的光芒,不远处,万丈飞瀑倾泻而下,其声轰鸣,盖过了四周之杂音,又有涟漪阵阵,水波微漾,就连那映在其中的蓝天绿树都随之摇曳起来。 英琼本是好奇苏梦枕为何会见此出神,但当她将全部心神放在这一潭碧水,一汪绿波上时,在这一时之间,也不由心神俱醉。 而苏梦枕却与她不同,他停在这里,非是沉醉于这一副美景,而是被自己的样子给惊住了。 昨日夜里,他先是被李英琼救起,才得知自己已身处数百年之后,而后又是听她讲了一夜的故事。 那些与英琼来说,只是前朝往事,但是对他来说,竟是宛如五雷轰顶一般。 山河破碎、家国沦丧,而他却躲在数百年后苟且偷生! 他自幼便胸怀大志,立誓要驱逐鞑虏,收复失地,如今听闻此事,如何不惊痛。 又闻如今正是蛮族入主中原,汉人如禽兽一般任他们驱赶欺凌,至此,他便暗下决心,要将清人赶出关外,至于该如何去做,也得等他了解现今情状再细细谋划。 当他站在潭水边时,才恍然惊觉,自己的脸色竟是比起先前好了许多,而他的身体……这算是有着一具健康的躯体的感觉吗? 苏梦枕苦笑了一声,他转头一看,英琼正在他身后看着潭水出神。 从他的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少女的侧脸,阳光映在她的脸颊上,正映出一团团的稚气,眉间的朱砂更衬得她秀美可爱。 她还是个孩子呢。苏梦枕这样想着,突然间,他很想叹气。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梦枕拉起李英琼的手,托着她的手臂轻轻一带,两人斜斜飞出,双双离开了岸边,而猩猩也揉身而上,越到前方的古树上,勾住树枝,将自己藏在树叶里。 英琼虽讶异于一人一兽古怪的举止,但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对,她也不说话,只侧脸去听远处是否有异样的动静。 果然,待她静下心来,便发现晨风送来了阵阵的腥气,也不知在那山坡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英琼只觉得这味道不好,但苏梦枕五感何其灵敏,远处的点点动静,他都无有不知,现在只静待猛兽走近便是。 忽然山坡上跑出来很多小动物,它们飞速的向前奔逃,口中还不住哀鸣,后面狂风四起,一只凶虎从坡上纵出,只一扑,便又一只无辜的麋鹿被它抓了个肚穿肠烂。见此情景,英琼哪里还忍耐的住,握住长剑,一道十数丈的紫光宛若长虹一般,飞射而去 。 而在她的身侧,也响起了一声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