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每年长出一圈年轮,兔子张也长年轮,是他腰上的赘肉。起先他浑然不觉,只是偶尔纳闷走起路来为什么有点喘。有一天,他鞋带散了,蹲下的一瞬间,裤子的扣子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
以此为起点,他发现了自己正在逐渐变宽变大的事实。
像大多数的农村人一样,兔子张对自己身体的种种指标,比如身高体重腰围等等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字。而且,他们也很不屑于站在镜子面前对自己的外形细致观察、品头论足。
身高方面,兔子张一直知道自己是矮的,这也就够了,他自己也很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体重方面,他本来没什么担忧的,反正一直都是同龄人里面偏胖的那个,从来没想过更不要说指望着能变瘦一点了。自己到底有多重,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刚开始卖蔬菜的时候想过要上磅称称自己的斤两来着,但是最终没有这么干,理由大概和不愿意提自己的身高差不多——不愿意面对现实。
至于腰围呢?更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自从搬离了葫芦村的老房子,兔子张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尺子这种东西了。
如果一个人本来就糊里糊涂地胖着,对于变得更胖,是很难察觉的。兔子张赖以关注自己身体的标尺唯有衣裳,可是,婚后兔子张没再自己买过衣服,小雪全包办了。值得一提的是,小雪在大学里学的是服装设计,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也没学到多少货真价实的本事,至于参加设计比赛获奖更是一次也没有——但她对衣服的喜爱却是真的。对买衣服的热忱也是真的。因此,衣服的尺码逐渐变大,兔子张自己竟然一点儿没有察觉。
为什么会发胖呢?是心宽体胖吗?还是因为太多的在外应酬?亦或是丈母娘准备的饭菜太过丰盛?恐怕最多的原因,还是年龄大了。兔子张想起自己的爸爸,他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中等身材的,但他临近生命终点的时候却像吹气球一样变得圆润起来了。难道兔子张的终点也快到了吗?
镜子里的兔子张矮、胖,更可怕的是,仔细一看,他头上的头发也不怎么多了。可怜的兔子张,突然之间就得接受自己又矮又胖又秃的现实。
小雪对兔子张正在一天天变胖变难看这件事情从未评价过半个字。她自己倒是永远穿着得体的衣服,化着得体的妆,怀孕期间她一度身材走样过,但生下了宝宝之后很快就瘦下来了,从那之后她的身材也一直保持得那么苗条。
面对着惨不忍睹的自己,兔子张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小雪产生了不满。首先,他觉得小雪根本不关心他。然后,他不能不这样猜想,认为站在小雪的角度看倒是巴不得他变丑。如果他丑,但是有钱,那么如果有别的年轻女孩来接近他,几乎百分之百可以确信对方是别有用心。
后知后觉的兔子张心里开始积蓄起不满来。这不满,在有些时候,比如说,见到小雪的爸爸——也就是他自己的岳父——的时候,还要加剧。
小雪的爸爸比兔子张也只大十几岁,但他是那种看着就比实际年龄显年轻的城里人。岳父比兔子张高,比兔子张瘦,就连头发也比兔子张多且黑,而且他是干部,在别处怎么样不知道,至少在这个女婿面前总是挺胸抬头、器宇轩昂的。一想到自己看上去比岳父还显老,兔子张就气不打一处来。
人总是这样的,一旦对什么有了不满的情绪,那么很容易就会发现周围充满了火上浇油的素材。让兔子张感到不满的地方越来越多地跑到他面前展现自己,他惊讶着自己怎么一早没发现它们。
岳父也退休了,据说他退休前因为一个人住所以吃饭都在单位食堂,他自己也不怎么会做饭。所以他从某一年来女儿家过年之后就再没走了,俨然把兔子张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他正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把脚翘到了茶几上,还“嘚咚-嘚咚-”地抖得欢腾。
岳母在阳台上一边不知道跟谁讲电话(多半是跟小雪的姨妈,要不就是另外几个跟她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一边晾着衣服,兔子张一眼就瞥见了她头顶上高高飘扬着的大红色内裤,咦,怎么这样?
小雪在哪里呢?哦,带着豆豆逛街去了,说是要给豆豆买新玩具来着。等到他们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小雪递给兔子张一件衬衫,兔子张连试都不想试就扔进了衣橱里。反正又是为了凑够打折的金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