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节 成了局外人(2 / 2)山水别院情理史首页

至于他的小宝贝,身体里留着他的血的小豆豆呢?他长得那么好看,皮肤又白又嫩,像他妈妈一样雪白的皮肤,一样亮晶晶的大眼睛——几乎看不出来是他兔子张的孩子!小雪教孩子说话,教他喊“爸爸”,教他说“谢谢爸爸”,说“爸爸辛苦了”。兔子张的心里游弋着说不出来的不知所措,他感到尴尬,感到手手脚脚的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于是伸手朝茶几上摸报纸,初一拽,发现被岳父的脚压住了,好不容易拿起来一看,又发现上面被小豆豆用五颜六色的笔画满了涂鸦。

越来越多的,兔子张在自己的家里感到不自在,感到格格不入。他有了这样的感觉,觉得这里是小雪的家,是她和父母孩子一起生活的家,而他呢?倒像是房子里一样碍手碍脚的破家具。

兔子张感到孤单,这种孤单,是他以前独自生活、独自创业时没有体会过的,这更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了。

在自己的家里呆得不痛快了,兔子张就想出去走走,但他又能去哪里呢?只好一脚油门,回了葫芦村的老房子。就算是隔着围墙,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杂乱无章——枯死的枝干随风摇摆,代表里面的诸位把萧条像巴掌一样抽在兔子张脸上。

想当年,搬走之前兔子张是计划要经常回来看看的,可实际上这几年他每年来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且还在逐年减少。一开始他的产业源头在葫芦村,他总得经常往这儿跑,可渐渐地外面的部分比葫芦村大得多了。葫芦村虽说是风调雨顺的宝地,但毕竟只是山沟旁边不大的一块地方,放不下他的蔬菜大联盟。现如今,他还时不时回葫芦村来,可他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根本忘了老房子的存在。

兔子张转过身朝李国栋家走去。

这些年兔子李家的条件也大变样了,李国栋的老妈妈去世了,毛毛升了中学。两年前,李国栋不再外出打工了,夫妻俩把家里的房子推倒了重新盖了一栋又大又漂亮的,眼下正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在宽敞明亮的新家里。

返乡之后的李国栋也要找营生,所以就拉了一票乡亲建了一个葫芦村自己的建筑施工队。刚好现在大家都有钱,翻新旧房子的家庭多,所以李国栋的装修队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

兔子张突然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晚霞变幻莫测的绯红色光线里,凌云却在洗床单被罩。她的脸和衣裳也被印上了绯红的色彩。她的胸口湿了一大块,像印象中某个深刻的画面一样,内衣的形状和颜色若隐若现——是最初的、将兔子张推向了不归路的万恶之源。唯一不同的是,李国栋正在一旁帮她拧干呢,他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嬉皮笑脸——是那种农村里常见的老夫老妻的样子。就在兔子张站在院门口(他们家的院门,依旧还是不锁)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凌云看到了兔子张,慌忙招呼他,又是拿点心,又是泡茶——是那种对待老板的热情。

但兔子张心里的落寞愈加彰显了,他一不小心闯进了别家的市井里,但他自己是没有的。只要是自己没有的,别人的什么东西都成了好东西。于是他堆出笑脸说自己只是顺道来看看,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废话,然后悻悻地告辞说要回家去了。

他并没有马上回去小雪和豆豆所在的那个家,他决然地一脚踏进了之前没有勇气走进去的老房子。这老房子的钥匙,竟然还串在他的钥匙串上。他掀开落满灰的罩布,在刺鼻的粉尘味中陷进了并不见得干净的沙发里。

异样的情绪萦绕在兔子张的心头,他甚至想,要是当初他没有接下兔子李的菜地,没有种草莓,没有把草莓卖给毛大富的超市,没有听从毛大富的建议种植蘑菇或者扩大草莓生产就好了;要是他安心安意地当个单身汉,不去四处结交女人搞得自己春心荡漾就好了,要是他没有想扩充市场,不跟着毛大富去结交新朋友就好了;要是他不吃了秤砣铁了心地非要把宛如白天鹅(他自己自然是癞蛤蟆)一般的小雪追到手就好了,要是他早早地知难而退,或许选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异女人也好啊……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都没法再改变了。老房子就在这里,可是他回不来了。

现在的兔子张管理着那么多菜地,手下有那么多的员工,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饭局,谈不完的生意。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样东奔西跑有什么意义,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买卖非要到杯盘狼藉之间去谈拢,可是他身不由己。每当他想要逃跑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有那么多的人等着靠他吃饭(不是买他的蔬菜的那些,而是他雇佣的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员工),他责任重大,他可不能懒惰。久而久之,他已经身心俱疲了。

“兔子张菜园子”这个品牌,一开始就是以“有机种植”为卖点的,可是经过了几年的发展,在兔子张的默许下,农药和化肥的使用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产量太大了没办法一棵一棵手动捉虫子,产量太大了堆肥的生产供应不过来。一切都是“太大了”的错,说到底,兔子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从一开始的勤奋努力,到做出了一些小的成就之后受到了重视,到被社会之中种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膨胀啊,壮大啊,终于有了今天。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同样暗下来的,还有兔子张一颗炽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