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章(1 / 1)猛虎蔷薇首页

虽说三军统帅……或者说,联邦前任三军统帅的伤势看着并不严重,一干医务兵还是不敢怠慢,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将人运回基地,直接推进了急救室。    按理说,驻军司令手头还有一大堆公务——要配合北海舰队制定作战计划,要继续安排搜救事宜,要妥善安置紧急转移过来的难民……零零总总,足以把他一整天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连喝口水都顾不上。    可此时此地,李如松罕见地放空了大脑,什么配合北海舰队打击海盗、什么继续搜救西南军团,都被一个火箭炮炸出了太阳系。不知不觉间,他跟到了急救室外,紧闭的电子门进不去,就在门口拉磨似的来回转圈,恨不能把军靴的鞋底磨秃一层。    恰好这时,副官赶来向他汇报搜救进度,瞧见顶头上司坐立不安的模样,于是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既然军医说了没有大碍,那元帅的情况应该不严重,您不用太担心。”    李如松“嗯”了一声,其实整颗心已经跟进了急救室,压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副官又问:“如今正是国难关头,元帅能在这时回归联邦,实在是国民之幸、三军之幸!相信消息一传出,四境驻军都会士气大振——您要立刻通知首府军部吗?”    李如松打了个激灵,终于回魂了。    他刚要说话,突然又闭上嘴,脑子里骤然打过一道闪,跟着了魔似的反复回放“刑讯”两个字。    然后,他凝肃了脸色,转头盯住副官,一字一顿地说:“不,在元帅醒来之前,这件事暂且保密,连首府军部也不准提起只言片语。”    副官不由一愣。    李如松却不管他怎么想,继续吩咐下去:“还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登记备案,告诉他们,都把嘴给我闭紧一点,有人敢泄露半个字,一律军法处置!”    副官虽然不明所以,然而顶头上司治军之严有目共睹,当下,他虽然揣了满肚子疑问,却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忙不迭地下去传令了。    李如松回过身,抬头看着急救室门口闪着红光的电子灯,不知是不是光线的效果,联邦少将冷铁一样的眼睛里居然泛起了些微的红。    事实证明,医疗队长确实有水平,他说三军统帅没有大碍,详细的检查报告也的确如此。虽说殷帅这些年不知经历了什么,拖了一身的伤不算,还有轻微的失血症状,各项生理数据也远低于正常值。    可是以二十五世纪的医疗水平,这些就像四百多年前的感冒咳嗽一样微不足道,在医疗舱里躺上十天半个月,保准一丝病根也不留下。    只除了一点……    “我在为元帅抽取血液样本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三个小时后,急救室外的走廊上,确认四下无人,头顶的监控镜头也被屏蔽了,医疗队长压低声音向李如松汇报,“在第一次抽血时,曾检测出元帅血液里带有M3病毒。”    M3病毒被称作近十年来最棘手的传染性病毒。事实上,它诞生的历史并不长,是最近半年才发现的,爆发区域也只限制在联邦与中东交界处。    这是因为这种病毒的传播途径有限,只能通过□□传播扩散。可即便如此,由于它的高致病性、漫长而痛苦的发作期、高致死率,并且极难有效抑制,它还是在联邦医学界留下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    澳洲驻军司令的脸颊瞬间绷紧了,脖颈上迸出凌厉的青筋,那表情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好在医疗队长下一句话就说:“不过刚才,我又给元帅做了一次血液检查,发现样本里的M3病毒几乎全部消失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李如松蓦地瞪大眼,就算他在医疗领域是个彻彻底底的外行人,也意识到军医这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或许能找出抑制M3病毒的措施,甚至研制出抗体和疫苗!”医疗队长满脸克制不住的兴奋,仿佛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一只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烤鸡,眼睛里往外冒绿光。    对一个医者而言,大概没什么比攻克一项医学难题更让人激动的。    “——将军,我能继续从元帅身上抽取样本,进行病毒实验吗?”    昏迷中的联邦三军统帅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儿成了某位医学狂热分子的实验品,在医疗队长被澳洲驻军司令赶出病房,并且勒令他在元帅醒来前不准靠近半步后,殷文终于不用担心有人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能踏实地陷在黑暗里。    可惜,即便如此,这一觉也并不安稳。    曾经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往悄悄探出头来,觑得禁锢它们的潜意识有了松动,一股脑儿地蜂拥而出,在联邦元帅的梦境中翻江倒海起来。    那是多年前,他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坐上了一辆本不该上的车,从此万劫不复,也万难回头。    可惜在当时,刚经过一轮牢狱之灾,差点被猝不及防的风刀霜剑摧折了性命的殷文警司并不曾预料到自己日后的惨剧,他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耗光了精气神,就算在监护室里躺了半个月也没补回元气。车子发动后,他也不管身旁驾驶位上的女人要把他带到哪儿,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原本只是想养会儿神,谁知精力不济,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悬浮轿车已经驶出了城区,无声无息地停在一座山间别墅的门前。    夹道绿树成荫,墙头上探下一把蔷薇纤细的枝条,林皓夜已经走出车外,绕到另一头为他打开车门,歪头一笑,比临近正午的阳光还要绚烂晃眼:“到了,下车吧。”    殷文走下车,迅速打量过周遭。眼前是一幢白石砌成的二层小楼,说不上多奢华,只是门口的石柱上嵌了一朵镏金的浮雕蔷薇。    一时间,警司先生不由默然——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危险分子”,终于被他摸到了老巢,然而大门打开,里面没飞出刀片也没探出枪口,反而用鲜花铺地,盛情邀请他走上红毯。    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一路进屋,没看到杀伤性武器,也没有实枪荷弹的武装分子五步一岗。事实上,这房子里除了他俩,再没第三个活物,人手不够,两个家用机器人只好充当起迎宾的侍者,晃悠着大脑袋在屋里来回转悠。    殷文不动声色地瞥了屋主一眼,仿佛看穿了这男人的念头,林皓夜耸了耸肩:“人多了太吵,还是一个人自在些。反正有什么事,给我助理打个电话,她自然能搞定。”    警司先生在心里默默同情了这位助理一秒。    他站在门口,迅速地环视一圈,发现这房子的布局也是一目了然,两层小楼,上下各一百来平。一楼是会客厅和厨房,中间夹了个小过道,用一座吧台隔断,摆上餐桌和椅子,权当饭厅了。    见他盯着餐厅不说话,林皓夜很自然地误解了,问道:“一早上没吃东西,是不是饿了?”    殷文正要摇头,可惜大脑发出的指令没来得及沿着神经线传达给脖颈,就听见“咕噜”一声。  林皓夜:“……”    殷文:“……”    警司先生扭过头,淡定地推了下眼镜,以此遮掩他稀罕度堪比铁树开花的窘迫。    房子里没有其他活物,殷文本以为林皓夜会指使家务机器人下厨,孰料这女人袖子一挽,径自走进厨间,打开冰箱开始翻找食材。    有那么一瞬间,殷文快要惊悚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目睹蔷薇公爵亲自下厨……而那双砍起人来如切瓜砍菜的手,做出来的成果还打算喂进自己肚子里。    躺在死刑台上都能面不改色的警司先生忍不住打量四周,琢磨着给自己找条退路,仿佛经由林皓夜那双手端上桌的是某种生化武器。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这女人挂着个“公爵”的名头,却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瓶,下起厨来居然有模有样——她把磕碎的鸡蛋搅匀,回头烧热油锅,全麦面包对半切开,中间夹了层花生酱,裹了蛋液放入油中煎得色泽金黄,香气四溢。    “我吃不惯机器人弄出来的东西,就像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快餐食品一样,什么都是一个味道,”她一边娴熟地摆弄厨具,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还是自己下厨来得顺心。”    殷文没吭声,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瞧着,烧热的油锅冒出热气,在他镜片上封了一层白雾。他摘下眼镜,用袖口轻轻擦拭着,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得,死水无澜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氤氲。    林皓夜擦干锅,重新加油烧热,倒入蛋液和切好的番茄炝锅。挂面用白水煮开,不加调料,倒上番茄炒蛋,就是一碗鲜香可口的番茄鸡蛋面。    大约是为了好看,她还用水灼了两根小青菜,搭配在面条上,红黄绿三色相映,甚是鲜艳。    人们品评食物时,总要讲究个色香味,仿佛这东西光好吃还不够,总要有一副说得过去的卖相,才有资格被食客那张纡尊降贵的嘴临幸。    也许是所有的神经元都长在了那双眼里,殷文剖析案情时刨根究底,一点儿蛛丝马迹也逃不过他的目光,相比之下,其他几处感官却迟钝的多。他从不在吃穿上过多挑剔,那根少言寡语的舌头也尝不出米其林餐厅和路边大排档的分别。    可是此刻,这间不算宽敞的厨房里并肩站着两个人,空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食物的香味混杂在烟火气里,一个劲地往脸上扑,殷文突然觉得从肩膀到手指尖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好像挪开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每一根被石头压麻木了的神经都在跃跃欲试地探出头来。    他看着那碗面条,从色泽到香味无一不在挑逗他的食欲,居然不知不觉间把一整碗面都吃了,末了连汤底都没剩。    紧接着,面前又被推过来一个白瓷碟。    “这面包是港式的做法,”林皓夜说,“虽然热量有点高,不过看你那么瘦,该多长点肉,吃一些也没关系。”    煎好的面包被她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涂了黄油,还淋了一勺蜂蜜,看着很是诱人。被一碗热汤面击溃防线的警司先生忍不住夹了一块送入口中,蜂蜜的甜美和黄油的细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丝绸一样从舌尖流淌而过。    那柔滑的丝织物拂过殷文的心尖,固若金汤的堡垒瑟缩了一下,摧枯拉朽般裂开了一道极细微的缝隙。    仿佛微不足道的暗影,阳光不打在上面,甚至看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那天午后的阳光给殷文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随后的数十年间,无数次险死还生、无数次惊心动魄,黑暗中滋生出带毒的藤蔓,拉着他往万劫不复坠去,那一线光却始终如影随形,将一只脚踩进深渊的联邦元帅拉回人世。    ……就像现在。    乍现于黑暗中的阳光晃了他的眼,殷文下意识地偏开头,眼神茫然地逡巡过周遭,陡然凝住了。    这显然不是狭小的医疗舱,房间是一尘不染的白——从墙壁到地板再到床单被褥都是白的,他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手背上戴着吊针,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血管,旁边的仪器上显示出各项生理数据。    殷文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已确认,自己目前情况稳定,各项数值都回升到正常范畴。    甚至于……比他昏迷前的情况还要好些。    殷文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旋即若有所感地转过视线,恰好坐在墙角的人也在这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处。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只有仪器发出有规律的白噪音。    断了篇的七年被压缩到极限,在这彼此对视的一眼中飞快逝过,紧接着,那人站起身来,从肩到腿绷成了一杆钢枪,笔直地戳在原地,抬手敬了个这辈子没这么标准过的军礼:“澳洲驻军司令李如松向您报到……元帅,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