罇盈缥玉,明光摇曳。
谢朗举起酒卮,将手中这杯苍梧缥清一饮而尽。
既是大朝会,首先讲究得便是一个人员参与之广的“大”字。值此佳节,小到京畿,大到三辅,朝廷的官员们在宴席上碰了面,总是免不了对饮一番。
谢朗更是如此。
他位高权重,为人即谦和,识得人又多,围在他身边的敬酒者自是只多不少。
再一杯下肚,眼见着一旁的同僚还要斟酒满上,谢朗忙按住卮口,笑道,“承蒙诸位抬爱,然谢某酒量浅,再饮恐有失仪之嫌,故停杯于此,还望勿怪。”
堂堂车骑将军,说话却如此客气,且谢朗的两颊颧骨处已经微微地泛起了红,众人不敢再行劝酒,客套之后,便各自散了去。
人都走了,谢朗这才得以重新归位。他闭目按了按两端的头穴,可又蓦地想到什么似的,方侧过头,舒到一半的长气戛然止息。
身边阿璇的座位,仍是空的。
食案上的筷著也还像她离去时那般,摆得整整齐齐。
谢朗的眉头顿时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刚刚忙于应酬,忽略了女儿。等到反应过来,下个时辰的更漏都已经响过一遍了。
阿璇乖巧,若非无故,绝对不会自己走出去这么长时间的。退一步说,就算她对宫内不熟,路上走错耽搁了,也不至于耽搁一整个时辰...
想到这里,谢朗撩起衣袍,大步跨出了前殿的宫门。
他先向宫门处左右两旁的侍卫询问过一圈,却得知卫士们刚刚轮换一班,前一个时辰里发生过什么,他们也是一概不知。
女儿就是谢朗的命根子。
闻听此言,谢朗心中陡然一跳,身上微醺的酒气竟是一下醒了八丨九成。只短短这么一会儿,他更是无法控制地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寻思个遍,发起了一身冷汗。
他不住懊悔,若是方才把女儿留在外甥女那里,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 ...
袁淑刚出前殿,就见了在一侧来回踱步的谢朗。她忙快步上前,问道,“舅舅方才使人找我?”
外甥女一向关爱阿璇,若是得知阿璇不见的消息,不知该如何忧心...谢朗扫了眼袁淑挺起的肚子,眉头紧锁,忽而又犹豫起来。
舅舅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突然间欲言又止,还向自己的肚子上瞧,想来定是发生了极为难的事情。
袁淑在心中快速思量一番,而后她上前一步,肃容道,“舅舅不必顾忌,只管直言便是。”
谢朗沉沉地点点头,道,“淑娘,阿璇她...不见了。你刚刚可见过她没有?”
袁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舅舅何意?!都在这皇宫里...无缘无故地,怎会不见?!”
谢朗叹了口气,把刚才的原委详细说了一遍。
他最后痛心道,“都怪我,疏忽了这孩子。我仔细想过,阿璇平素不喜交游,这回又是头一次入宫,哪有可能耽搁许久?可我问了好些宫人,俱都说没见过她...我又是外臣,无法擅自寻人。唉,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她现在到底人在哪里...”
袁淑蹙眉,摇了摇头,“我刚刚一直在和各家的夫人们叙话,倒也没见到阿璇...”
她想一想,又道,“舅舅稍安,勿要着急。未央宫是天子宫阙,阿璇怎会不明不白地失踪?我这就过去知会夫君一声,让他调遣些人手,帮我们四下搜寻...”
...目下,暂时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谢朗沉吟片刻,自是同意。两人这厢商定好,方要回去殿内,一转身,却发现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二皇子刘茨正端着酒卮,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虽刘茨在外素有温雅审慎的美名,但袁淑对夫君的这位异母弟却没什么好感。
况此事涉及阿璇,也不知这人听了多少去,日后会不会嚼舌...
袁淑本就心烦,一双细眉簇得越紧,也越发得不想搭理他。三人迎面对上之时,却是刘茨先行了一礼,恭敬道,“皇嫂、谢将军。”
他先行礼,袁淑再不耐,也只好回了一句寒暄,“二殿下好兴致,不在宫内饮热酒,反而出来吹冷风?”
刘茨知她讽刺自己,遂起身道,“我方才出来消汗,不想偶然听见二位的谈话,非是故意偷听,还请见谅。”
女儿不见,谢朗心急如焚,他不想再同刘茨纠缠,略行一礼,便要离开。
刘茨却拦住了他,“谢将军请留步。不知令媛是否穿了一身狐裘,梳得一头坠马髻,发髻上还簪了一只碧玉簪?”
“如果是的话...”刘茨微微笑,“那么在大约一个时辰前,我在前殿正门处曾见过谢女郎,当时她正仰头看向铜阙上的雕凤。”
阿璇喜欢画,她在平日里也的确会留心这些雕饰纹样。
袁淑眼睛一亮,道,“你知道她向哪里走了吗?”
刘茨摇摇头,“她似乎对宫里的建筑装饰很有兴趣。我离开时,听她的意思,还要往前殿外转转看看。因此,我亦不知她前往何处。”
“不过,我告诫过她,沧池水寒,晚间时候千万不要过去。至于她听或没听,我便不知道了。”刘茨说着,摊了摊手。
... ...
意外从刘茨处获得重要的情报,谢朗大喜过望,他重重拱手,对二皇子一谢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