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日光有些薄凉,苍翠竹林覆上一层薄薄白雪,望不见尽头的石阶上还结着半融的冰霜。 高个魔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似当真思量把我和骆眠弄成活死人般的傀儡。他脸上的黑色符文流动,如数不清的黑色虫子爬动。 我手握剑柄,正估摸从脖子上找个好位置使劲一抹,力求血溅三尺死得干脆痛快。 “师姐快走!”骆眠紧攥着拳头,挺直脊背挡在前方。感知到危险却没有退缩,骆眠当真在以身护我。 锋利长剑在手,我一时无所适从。该不该抹脖子自尽,从而抛下这身体逃过魔族毒手? “师姐?快走啊。”骆眠侧过脸再次催促。他双目无神,面上真切的焦急担忧。 对我而言,慷慨赴死实在太过容易。难得骆眠尚在年幼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保护我挺身而出。头回有人在乎我的安危,胜于他自己。 我坚定去死的决心,因骆眠的真挚维护而微微动摇。 算了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自暴自弃地想,好歹拼命搏上一搏。若能走运逃出去,便领着骆眠一道吃煎饼去。 打定主意的我咬住后牙槽紧绷了脸,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缓缓直起身。 “躲起来,别乱跑。”我拉骆眠到身后,目光沉沉低喝道,“听师姐的话。” 骆眠怔了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他不情不愿地低头说道:“师姐,小心。”他细弱的恳求,软绵而坚定。 我心中苦笑,这壳子的主人元神具散,残留内丹破碎裂痕累累,修为所剩无几如漏风的破屋。 可惜内丹残破,不能一试修道人的终极必杀——别过来,小心我自爆!此招的威力必定无穷,不失为击退魔族的好法子。 以我切实的三脚猫功夫,不知能抵挡魔族多久?大不了一死,别让我承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就行。只骆眠小小年纪,我不忍心留他一人对抗魔族。 “柏雪,正事要紧。”矮个魔族望了一眼望道山门方向。他眼神没有半分波动,明目张胆地威胁道,“你们是什么人。若不说实话,我也不留情将你们交由他处置。” 名为“柏雪”的高个魔族满眼冒光,活像饿狼。他不满道:“快些说话,我可等不及了。” 魔族之人法力高深不容小觑,行事无所顾忌。他们明面上居于魔界,与仙门正道井水不犯河水。一旦现身人间地盘,暗地里借着各种缘由,魔族不见血腥不罢休。 以我目前修为,哪怕趁其不备先发制人,不出五招必输无疑。与其拿命去赌,不如先试试智取。盯着好以整暇的魔族,我左思右想放下拼出一条血路的念头。 熟稔做出极后怕的双腿发抖,我弯身拱手有意低沉颤音道:“大王饶命,小人一介平民,本意送自家小弟上山拜师望道山。没成想…没成想山上满门无一活人,尸横遍野。可惜小人千里迢迢,辜负家父托付。” 我浑身修为低下,扮作凡人倒有几分像模像样,望能成功骗过这两魔族。 抬起袖子装作拭汗,我透过余光看那魔族。他们斜着眼,像是在嗤笑嫌弃我没见识的样子。 “既是如此…” 柏雪笑嘻嘻伸出魔爪,身旁的魔族也不拦他。 我心提到嗓子眼,急忙道:“幸亏!幸亏从天而降五位得道仙人,大发慈悲赠了小人几块灵石,也不是白来一趟!”我哆嗦晃着手里的包袱,定然活像个没见识的傻子。 “仙人在何处?”矮个魔族眯着眼,一直肃着的脸忽然笑起来,和颜悦色轻声细语道:“是何模样?” 呵呵呵呵,我瞎编的,鬼知道什么仙人。 本以为魔族会对修道人存有忌惮,他们反而兴奋得摩拳擦掌,像听到什么上赶来的好事。看来这两人并非一般魔族。 眼看魔族的眼神越发可怕,我绞尽脑汁信口现编道:“他们还在山上。白衣服,腾空而飞,可厉害了!” “源庭真人。”身后的骆眠扯了扯我的袖子,他大胆探出头道,“有人喊过这个名号。” 担忧魔族打骆眠主意,我以身遮挡住小少年,连忙附和道,“我想起了确有听见,他们唤为首的白衣仙人源庭真人。” “原来是小瞎子。”一反所预料,柏雪心不在焉惋惜道,“看走眼了。” “我道是谁,源庭真人啊。咱们去会一会。”矮个魔族听信了道。他们认识源庭真人,恐怕其中恩怨纠葛不少。 两魔族对视一下,急不可耐往山上飞去。眼看魔族离去的身形化作残影 ,我长长呼一口气,竟有点不可置信躲过一劫。 忽然魔族柏雪回身诡谲笑起,他一挥衣袖,无数细密黑线天女散花袭来。 “师弟快跑!”察觉不妙,我拉起骆眠飞快逃离原地,边后退边以剑刃划断这些不明黑线。四周的竹林山脉黑线所及之处,纷纷拦腰截断吱呀成片倒下,枝叶纷飞。直到我望见一山洞躲了进去,黑线不再追来才逃过一劫。 “师姐…”骆眠扶着山洞壁直喘气,才疑惑问道,“怎么了?” 剑鸣铮铮,剑刃上缠绕的黑线越缠越紧,隐隐要勒断剑身的架势。我施以灵力除去黑线,方拭去额上的冷汗。轻吹皮开肉绽的手臂,我疼得气短道:“那魔族果然狡猾,临走都不忘耍手段。” “师姐受伤了?”骆眠一脸紧张,要来查看。 “没事,上来。”我轻捏骆眠的小鼻子,转身蹲下拉过他的双手在肩上, “我们得快些赶路。还有,在外事事小心谨慎,今后不准再叫我师姐。” 当务之急,还是快些离开此地。等两魔族上山回过头来,恐怕会反扑得更严重。 骆眠小小的身体趴在我的背上,软绵绵得像驮着一片轻云。他远远比我想得通透,认真应道:“恩,没外人的时候可以叫师姐?” “随你。”山洞外一片狼藉,落在地上的散乱黑线隐隐流动。我小心避开黑线,加快脚步在丛林里奔跑。 气喘吁吁时听到骆眠小声道:“师傅与源庭真人交好。师傅大寿时他还来过贺礼,我们去源庭真人门下如何?” 我的心沉沉颠了一下:“你还是放不下报仇?”骆眠满心思的报仇血恨,哄他随我去缪城可真不容易。 骆眠搂紧了我的脖颈,他冰凉的发尾垂下弄得我发痒。 “我无父无母,全凭师傅收留。”孩童的呢喃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师姐,你放得下?”稚嫩的嗓音像含着血一样干涩难懂。 我无辜觉得骆眠是个小大人,他的小脑瓜都装进了些什么? 也罢,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 终归他才是望道山最后的弟子。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无从替他决定人生。 “好。”越过一小道清清溪流,我听着密林的鸟儿不知哀愁的鸣叫。“若你改变主意,找一处避世人家住下也好。你可念书明智,也可习武强身健体,将来娶个喜欢的姑娘成家立业,过寻常的日子。” “师姐呢?”骆眠没理解我苦心勾画的美好愿景。他天真追问道,“为什么没有师姐?” 傻孩子,那时我自逍遥自在,大快朵颐缪城小哥的煎饼呢。 正沉默之际,后背的小孩闷闷地问: “师姐,可觉得骆眠是个拖累。” 是啊。我想一想却没真点头,指不定说了他又要偷偷哭。 “哪能啊,师姐最最喜欢师弟啦。”我打着哈哈,哄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一同去缪城好不好? ” 小孩埋头窝在我的肩头不吭声,像是让我哄得害羞起来。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无声笑了笑,只想多逗逗骆眠。忽听他有些困惑道:“方才…师姐,不太像师姐。” 我心里一凉,你的师姐早已香消玉殒了,现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冒牌货。 放下骆眠站稳,我摘下几颗树上的青果擦擦,捂在手里热乎递给他。我强颜欢笑道:“你说,师姐该是什么样子?” 骆眠捧着小圆果,一只手无时不刻揪住我的衣袖,他皱了皱鼻子:“我不知道,感觉与往日不同。” 小小年纪,心思真是灵敏。我不禁感叹,若望道山没有遭此浩劫,他或许能成一代天骄。 “冷不冷?你可辟谷了?”我及时转移话头。揉揉骆眠的脑袋,从包袱找出一块锦布围住他的脖颈和冻得通红耳朵:“饿了同师姐说。” “不冷、不饿。还未辟谷。”骆眠脸颊淡红,他寻着我的手指轻轻握住,乖巧道:“ 我可以用走。” 怎能这么惹人疼呢?我不由抱起骆眠在怀,看他无措眨巴眼紧紧靠过来的样子。我故意板着脸,无赖道 :“怎么办呢?我喜欢抱着师弟啊。” “师弟啊——”我故意拉长声音。骆眠红着脸偏过头,耳朵微动很认真在听。我碰了碰他的小脸,心满意足道,“只要师姐在一日,便会护着你。” 我从不轻易许诺。望这次完成原身心愿,“活”的比上次久一点。 等吃完缪城小哥的煎饼,我想照料骆眠一段时日,待他足以自保。 除非有其他变故,没了原主大师姐的身份,我才真要撒手不管了。 骆眠双手拉住我退回的左手,小脸在掌心上蹭了蹭,他乖顺一字一句道:“我也会护着师姐。” 啧啧,真乖。 我庆幸遇上骆眠得及时,晚一点就看不到这么招人疼的小孩了。 还是活着好啊。 气氛不自觉变得融洽自然,骆眠显露些活泼 似有向往道 :“师姐,我们为何不御剑?” 脚下一滑,我干笑道:“师姐的剑坏了,改日带你乘风上天。” 御剑之术?我可不会。我做鬼时不需借助法器,上天入地到处飘。轻而易举,你信不信? 这回骆眠倒很好哄,他轻声应道:“好。” 穿出丛林,眼瞧着来到一条山路大道,我四处张望踌躇起来。思索是躲起来,还是赶一赶到几里外的村镇? 青天白日,几道白色流影划过天际。我还未后退,一群御剑而来的白衣人三三两两落在山道上。 不速之客一茬接着一茬,空旷的山道上避无可避。不知是敌是友,我苦着脸装作一心埋头赶路。 “这位…先生,请留步。”一个身影闪到我面前,年轻男剑修矜持有礼,“先生可是望道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