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忆起幼时在魔域曾从一魔将府后院外的厨余里寻食物,好不容易翻出了个干净馒头便见一恶犬狂扑而来。小时候无人庇护,没少在恶犬嘴皮子底下抢吃的。而这魔将府豢养的恶犬自不同旁的,原本一见恶犬便心里发怵,而此刻自己抵死逃窜仍是难逃狗嘴,腿被咬伤了,手心里却仍然紧紧攥着馒头护在怀中。那恶犬是有主的,自不在意这馒头,不过他护的是自己府宅,见婠婠已然昏死过去,大腿又被自己咬的血肉模糊也便狂吠两声以示威武后离开了。 婠婠在疼痛中醒转,整条右腿麻麻的分毫不能动弹,心下一惊,这腿还在吗?赶紧用右手轻轻摸了摸,还好!分明是整条右腿都用纱布包扎过上了夹板,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废弃许久的破屋,地理不详,看来是谁救了自己,只是四周不见人影,渐渐地婠婠又昏睡了过去。 幽幽醒转已是近黄昏,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有脚步声进来,听着应该是个成年男子。脚步声渐行渐近,婠婠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高瘦,面色青白,眼含悲悯的男子。他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挂着一把短小雪亮的镰刀,身背一个竹篓。竹篓里似乎是些药草,婠婠不识,但直觉告诉她应该是面前的男子救了她。 婠婠想开口言谢,但声线嘶哑,开口却听不清字词,婠婠自己呆住了,怎么似乎伤的很重的样子,伤在腿上怎么话都说不了了。 那男子许是知道婠婠想说什么,开口替她解惑:“小姑娘,我当时路过见你伤重躺在血泊里,替你检查伤势时整条右腿都被恶犬咬烂了,好在你碰到了我,替你接骨生肌。这腿需要三日方能养好,但那恶犬估计是自幼喂毒长大的,我还需替你解毒,你这般虚弱是流血过多所致,你也是命大,寻常人若出这么多血早等不到人来救治了。” 婠婠眼睛动了动眨了眨,双手合十朝那男子拜了拜表达自己的谢意。 那男子见婠婠人虽瘦小,脸上也沾染泥巴黑乎乎的,那双手却是白白肉肉的讨人喜欢。 他不再言语,转身找了块干净的地放下竹篓,拿出里面的药草捣烂后一把抓起拿到婠婠嘴巴旁边道:“张嘴。” 婠婠听话的张嘴,那汁液一滴一滴入喉,又苦又涩,无力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睁眼已是天大亮了,婠婠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那个馒头,居然还在,却不曾再见到那个救命恩人。那馒头虽然馊了,但是为了活下去也只能勉强吞咽,就这样一个馊馒头撑过了三天。她的腿居然完好可以下地了,除了人有点虚弱没有力气外其它一切恢复如常。那个恩人到底是谁? 随后婠婠也曾寻去那破屋子数次,却不曾再见过那恩人,因着当时自己虚弱又只见过一面,唯记得他那青色长衫和腰间雪亮的镰刀以及面对弱小的自己时那悲悯的眼神,至于他的长相已然模糊。 渐渐长大后这段记忆也只是尘封在自己心里,但随着阅历渐丰,她想她是知道那男子的身份了——冥医。 鬼界主司凡人死后轮回,鬼族之人无甚修为,鬼王靠的是鬼律森严统治全域。且历代鬼王政务繁忙,无暇它顾,更无争权夺利之心,且同天族和魔域一向不交恶。鬼界自是欣欣向荣成一自治之地。而这代鬼王唯一的儿子却偏生不爱治理地狱,自小爱参研药理。参研来参研去生生将自己参研出了名声——冥医。冥医据说早已离开鬼界,独居在黄泉上,他看病有两个准则:没得医不医,有的医才医。换言之,绝不浪费时间在将死之人身上。但若是冥医点头医你,必须完成一间冥医的嘱托方可。可以是一物,可以是一人,或者是一事。 这些不过都是传言,真实性尚待考据,但其中有一点却是婠婠在意的——那冥医身携一把镰刀。 黄泉上据说在北地,却又未至瀚海,瀚海不是海,它是一片茫茫无边际的雪原,而黄泉上便置于人间城镇和瀚海之间。婠婠怕冷,愈行向北,连吐气都开始凝烟,于是婠婠思忖着给自己换套装束。 女子爱美,不论是凡人,仙女还是魔女,爱美是所有女子的天性,婠婠在北部最繁华的城镇——温阳城为自己置换了新衣裳。许是此处常年飞雪,这城才有了这个名字,听着叫人心里暖暖的。此时婠婠一袭绯红色夹袄素纹裙,围领和袖口皆是雪白玄狐毛,头顶半圆发髻用一根绯玉素钗盘住。婠婠在服饰店里一眼相中这素纹裙后,那女老板直夸她好眼光,半卖半送了这同色泽的素钗。 此刻大雪封城,婠婠是最后一批进温阳城的,原先飞身而来,可是行至温阳城附近时大雪狂飞迷了眼,婠婠也便作罢搭了商旅车队进城。 婠婠在街市上寻了间茶馆,小二领着婠婠上了二楼窗边入座。爱坐窗边一直是婠婠的习惯,小小的窗户外是大千世界,缤纷多彩。此刻窗外是纷飞的白雪,行人执伞步履蹒跚,连车马都有些举步维艰。但丝毫不耽误这温阳城的美,朔风吹雪,银装素裹。 小二端上来的是一杯积雪和一小碟碧色的茶叶,以及一套小巧的煮茶炉。那小二一边熟练的操作一边说道:“姑娘想是初次来我们温阳城,我们城里煮茶一贯用雪水,这无根之水素来甘冽,煮茶尤其清香。” 婠婠心里纳罕,这小二眼神不错,自己确实初次来此,想来是他上茶时自己露出惊诧的眼神出卖了她吧。 茶已煮好,水汽轻袅。 “姑娘,”小二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品茗。” 看着白瓷茶盏里那几叶碧色舒卷的茶叶便来了兴致,微泯了一口。 果然,雪水煮好茶。 “小哥,我慕这温阳城的雪景多时,央了父兄随着他们的商队进城。你若得闲同我说道说道这温阳城如何?”婠婠畏寒,双手捧着茶盏取暖,茶馆里虽有炭火,但抵不住这窗外寒风肆虐。 “我自小长在这温阳城,从未离开,外面的世界也只是听那些客商描绘过,在我眼里雪景虽美不过单调。同姑娘不同,我慕南方四月的草长莺飞花满径,六月的接天莲叶无穷碧。这城里无四季,终年皑皑白雪,姑娘可宿在店里,后楼便是客房。明日雪停后可随处走走,只是注意脚下路滑。”店小二说起南方,眼里闪着向往的光。 “若再往北走可还有村镇?” “姑娘不可,出城往北可是茫茫雪原,就是我们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也不敢往那里去,仅有经验丰富的猎户方可远去十里,再深处据说无人去过。”小二往婠婠茶盏里续茶。 突然楼下一阵掌声轰鸣,那小二便告退了。 原来是说书先生开场了,想来这说书先生是闻名遐迩了,楼下从原来的静默转变为掌声如雷。此刻天色尚早,打算在店住一宿,明日雪停再继续。百无聊赖中也就仔细的听着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说的是温阳城的起始,古时无温阳城,但那时雪原是玄狐的聚居地,玄狐皮毛价值连城,是以开始有猎户长居雪原,逐渐形成村庄,壮大人口后形成了城镇,自客商往来络绎不绝后温阳城方有了如今的规模。玄狐毛色单一,通体雪白或者通体火红,玄狐繁殖力极强是以经得住猎户和整座城镇的猎杀夺皮毛。长久以来随着猎户对玄狐生活习性的了解逐渐开始豢养。自此再往北之地便无人驻足,偶有猎户在城外猎捕几只玄狐用以豢养,若是行的远了无人可回…… 婠婠在客房里休憩了一宿,次日果然雪止,可这雪后初霁的竟觉得比昨日还要冷些。婠婠拢了拢衣领,披上了昨日购置的素绒织锦带帽披风,喝了壶热茶便出门往北面城门去了。这路面的积雪早已被人清扫干净,露出一排排干净的青石路面。 城门打开,也无盘问,便轻易出了温阳城。城外不远处还有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许是猎户已进山开工了。渐行渐远,只余天苍苍雪茫茫了,别说脚印,连只飞鸟都不可见了。 路走的多了,浑身热络也不觉得冷了,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个红点蜷缩着。待婠婠走的近了才确认那是一只火红的玄狐,原来趴在雪地里前爪抱着个不知名的果子在啃咬。回头见了婠婠也不怯,径自又回首吃果子,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了婠婠一眼,惊见她的领口和袖口的玄狐毛皮,转身丢下果子就跑了,留下一串小巧轻浅的爪子印。 婠婠记得自己一路上并不曾见过果树,但那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确实是半个粉红果子。看来玄狐才是最熟悉这雪原的,自己且跟着他的脚印行去。 行了半日也不见那火红玄狐踪影,这脚印也是断了,环顾四周,烈阳照在雪原上到处雪光闪闪,婠婠一下视线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眨巴眨巴几下。糟了,头晕目眩且视物不清。一骨碌就坐在了雪地里,双手想找个支撑点在雪地里一通乱按,抓起一个东西看不真切是个圆硬的,双手一摸还能隐约摸出个人脸的形状了,居然是个骷髅头,直接扔到远处又挣扎着站起。四周的光芒不减反增,每一束光似乎都往婠婠眼里照射,渐渐的,眼前只余黝黑一片。自己这是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