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谷梁承元郁郁而归,下得山来。正见楚王爷率军赶到,早扎寨栅安歇下,心中忧闷,会集诸将商议。 陈见愁、褚见服、卫见佩等人道:“公爷休忧,丐帮知得官军到来,必定大乱。想此草寇,只是倚山为势,多设军马,虚张声势。我等且整练兵卒将士,停歇三日,养成锐气,将息战马。三日后将倾巢而出,决此一战,必见大功。” 谷梁承元道:“此计大妙,正合吾意。”即时传下将令,整肃三军,训练已定。 十思君得报元军杀至,忙唤素衣堂各位商议。大家伙见他武功高强,又怀侠义之心。皆表示唯首是瞻。于是,便传令花子们采石伐木,制作悬石滚木。以备大战。 一晃三日而逝,元军马戴皮甲,人披铁铠,大刀阔斧,□□上弦,正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黑白双煞当先引军,浩浩荡荡,围住玉皇顶。三军将士,分于左右,前面发三百铁甲哨马前去 探路,回来报与谷梁承元中军知道,说:“偌大旷野,并不见一个军马。” 谷梁承元听了心疑,自来前军问黑白双煞道:“退兵如何?” 黑煞韩山松答道:“休生退心,只顾冲突将去。我大军数千,怕做甚么?”官军逶迤前行,直进到山脚,竟不见一个军马。但见隔水茫茫荡荡,都是树林拒马,远远地遥望见山顶上一面大纛在那里呼啦啦舞动,亦不见些动静。 谷梁承元与韩山松、韩山柏勒马在军阵之前,遥望见山下湖面上一只小船,船上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斜倚着船背,岸西独自钓鱼。有兵卒隔着岸叫那渔人,问道:“贼在哪里? ”那渔人只不应。 谷梁承元叫能射箭的放箭。两骑马直近岸边滩头来,近水兜住马,扳弓搭箭,望那渔人后心,飕地一箭射去。那枝箭正射到箬笠上,当地一声响,那箭落下水里去了。这一个马军放一箭,正射到蓑衣上,当地一声响,那箭也落下水里去了。那两个马军是御林军中第一惯射弓箭的。两个吃了一惊,勒回马,上来欠身禀谷梁承元道:“侯爷,两箭皆中,只是射不透,不知他身上穿着甚的?” 谷梁承元再拨三百能射硬弓的哨路马军,来滩头摆开,一齐望着那渔人放箭。那乱箭射去,渔人不慌,多有落在水里的,也有射着船上的。但射着蓑衣箬笠的,都落下水里去。韩山松见射他不死,便差会水的军汉脱了衣甲,赴水过去,捉那渔人。 早有三五十人赴将开去。那渔人听得船尾水响,知有人来,不慌不忙,放下鱼钓,取棹竿拿在身边,近船来的,一棹竿一个,脑袋上着的,面门上着的,都打下水里去了。后面见沉了几个,都赴转岸上,去寻衣甲。 谷梁承元看见大怒,教拨五百军汉下水去,定要拿这渔人;若有回来的,一刀两段。五百军人脱了衣甲,呐声喊,一齐都跳下水里,赴将过去。那渔人回转船头,指着岸上谷梁承元大骂道:“蛮夷贼秃,害民的禽兽,来这里纳命,犹自不知死哩!” 谷梁承元大怒,喝教马军放箭。那渔人呵呵大笑,说道:“兀那里有军马到了。”把手指一指,弃了蓑衣箬笠,翻身攒入水底下去了。那五百军正赴到船边,只听得在水中乱叫,都沉下去了。 那渔人正是素衣堂秦无名,头上箬笠,上面是箬叶裹着,里面是铜打成的;蓑衣里面,一片熟铜打就,披着如龟壳相似,可知道箭矢射不入。秦无名攒下水底,拔出腰刀,只顾排头价戳人,都沉下去,血水滚将起来。有乖的赴了开去,逃得性命。 梁王爷在岸上看得呆了,身边一将指道:“山顶上那面大旗正在那里磨动。” 谷梁承元看了,不解何意,众将也没做道理处。韩山松道:“把三百铁甲哨马,分作两队,教去两边山后出哨,看是如何。”却才分到山前,只听得树林中一个轰天雷炮飞起,火烟缭乱。两边哨马齐回来报:“有伏兵到了。” 韩山柏在马上,那一惊不小。差人教军士休要乱动,数千兵将都掣刀在手。前后飞马来叫道:“如有先走的便斩!”按住三军人马。谷梁承元且与众将立马望时,山背后鼓声震地,喊杀喧天,早飞出一彪军马,都打着大宋旗帜。当先有两员骁将领兵。怎见得那队军马整齐: 旌旗拥出万林中,人如烈火撼天风。 喊声震动森罗殿,滚石掀翻泰华宫。 两员英雄头领:上首素衣前堂堂主尤无畏,下首后堂堂主许无愧,带领三千人马,直杀奔官军。梁王爷令大将韩山松、韩山柏当先迎敌。两个得令,便挺枪出阵,大骂:“无端草贼,不来投降,更待何时!” 尤无畏大笑,喝道:“匹夫死在眼前,尚且不知,怎敢与吾决战?” 韩山松大怒,拍马挺枪,直取尤无畏。尤无畏也使枪来迎。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约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韩山柏见哥哥战久,不能取胜,飞身舞刀,径来助战。许无愧见了,大喝一声,飞马抡刀,来战韩山柏。四匹马两对儿在阵前厮杀。谷梁承元看了,喝采不迭。斗到涧深里,只见尤无畏、许无愧卖个破绽,转身望本阵便走。韩氏兄弟不舍,疾步追将过去。对阵军发声喊,望山后便走,谷梁承元叫尽力追赶过山脚去,只听得山顶上画角齐鸣,众将抬头看时,前后滚石圆木直飞起来。梁王爷知有伏兵,把军马约住,教不要去赶。 只见山顶上闪出那面大纛来,上面绣着‘保国守疆’四字。谷梁承元踅过山那边看时,山头上一簇杂彩绣旗开处,显出那个是先前力战自己的少年十思君,一个粉衣妙龄女子,正是白翎。背后便是素衣堂众多好汉。 谷梁承元见了大怒,便差人马上山来拿十思君。大军人马分为两路,却待上山,只听得山顶上鼓乐喧天,众好汉都笑。谷梁承元越添心上怒,咬碎口中牙,喝道:“这贼怎敢戏吾!我当自擒这厮。” 韩山松谏道:“侯爷,彼必有计,不可亲临险地,且请回军,来日却再打听虚实,方可进兵。” 谷梁承元道:“胡说!事已到这里,岂可退军教星夜与贼交锋。今已见贼,势不容退。”语犹未绝,只听得后军呐喊,探子报道:“正西山后冲出一彪军来,把后军杀开做两处。” 谷梁承元大惊,带了韩山松、韩山柏,急回来救应后军时,东边山后鼓声响处,又早飞出一队人马来。一半是红旗,一半是青旗,捧着两员大将,引上千军马杀将来。那红旗军随红旗,青旗军随青旗,队伍端的整齐。 那红旗队里头领是三金堂堂主赵杰,青旗队里头领是三木堂堂主赵阳。二将率军杀来,大喝道:“老贼早纳下首级!” 谷梁承元大怒,便差陈见愁来战赵杰,卫见佩去斗赵阳。听后军发喊得紧,又教鸣金收军,且休恋战,延便且退。尤无畏、许无愧又引丐军又杀将来,两下里夹攻,元军大乱。韩氏兄弟保护着楚王爷,逃命而走。正行之间,刺斜里又飞出一彪军马来,接住了厮杀。那队军马,一半是白旗,一半是黑旗,黑白旗中,也捧着两员虎将,引上千军马,拦住去路。 那黑旗队里头领是三木堂堂主郑琦,白旗队里头领是三水堂副堂主白羽。二将大喝道:“老贼,待走哪里去早来受死!”一冲直杀入军中来。 那公府都监褚见服举接住郑琦交战,步军统领陆沙河接着白羽厮杀。这陆沙河与白羽斗不到数合,气力不加。却待要走,被白羽大喝一声,慌了手脚,着了一枪,戳在马下。 褚见服看陆沙河被白羽戳死,无心恋战,隔过郑琦长刀,霍地拨回马便走。郑琦奋勇赶将入来,两军混战,楚王爷只教夺路且回。只听得前军喊声大举,山背后飞出一彪步军,直杀入垓心里来。当先一男一女,领着乾坤教教众,大叫道:“休教走了老贼!” 那男子赫然竟是莫问天,女子不是李玉茹又是何人? 谷梁承元众军被莫问天、李玉茹引领步军一冲,早四分五落。官军人马,前无去路,后没退兵,只得引韩氏兄弟护着楚王爷撞透重围,杀条血路,奔过山背后来。正方喘息,又听得喊声大震,战鼓齐鸣,看两员女子当先,一簇步军拦路。 花如月、花如水两个更不打话,飞马直取谷梁承元。军前校尉王蒙挺枪去迎,被花如月手起剑落,毙于尘埃。另一校尉李霆来救,被花如水一剑搠死。谷梁承元并韩氏双雄死护处王爷,引了败残军马,连夜投临安府去了。 原来十思君有仁有德,素怀慈善之心,不肯尽情追杀。见元军败退,也不追赶。便命乾坤教子弟和丐帮花子,都回玉皇顶欢聚。 --- 二人起身正要推门,忽听有人唤道:“启禀帮主,三水堂的人来了。”外面顿时鼓乐喧天,随闻得异香扑鼻。低着头,不敢仰视。 此时花如水业已惊醒,得知来者是乾坤圣教部属,方才安心,立在大门前察看。又只见那两班彩女,摆列的似蕊宫仙府,胜强似锦帐春风。真个是: 娉婷袅娜,玉质冰肌。一双双娇欺楚女,一对对美赛西施。云髻高盘飞彩凤,蛾眉微显远山低。笙簧雅奏,箫鼓频吹。宫商角征羽,抑扬高下齐。清歌妙舞常堪爱,锦砌花团色色怡。 十思君暗地里责怪自己:“怎么忘带了白翎哪小丫头来,不知她会搞出甚么事端。” 片刻,少女们簇拥着白翎至大门楼前,一齐都道声:“教主圣安。”慌的个十思君战战兢兢,莫知所措。 李玉茹忙定睛细探,见那群女子步伐轻盈,举手投足之间皆带有佛家功底,便暗自留神。即忙贴耳悄声道:“君哥哥,你看白翎像是被人胁迫。” 十思君道:“莫非被人制住?却如何救她?” 李玉茹道:“先拖稳她们,待机而发。” 十思君道:“不可,不可,若在此大开杀戮,恐惊庄主居户。且引她们出城,再行相救。” 那李玉茹一生性急,那里容得,大咤一声,赶上前,抢住白翎护在怀里,骂道:“尔等是谁?!找死不成!”唬得庄园家丁农户呆呆挣挣,丫鬟仆人跌跌爬爬,无一个不东躲西藏,各顾性命。好便似: 春风荡荡过园林,千花摆动;秋气潇潇来禁苑,万叶飘摇。刮折牡丹攲槛下,吹歪芍药卧栏边。沼岸芙蓉乱撼,台基菊蕊铺堆。海棠无力倒尘埃,玫瑰有香眠野境。春风吹折芰荷楟,冬雪压歪梅嫩蕊。 十思君一发慌了手脚,大只叫:“乡邻莫怕,先闭门躲祸。” 却说那群女子见事不谐,挣脱了手,解剥了衣裳,捽捽头,摇落了钗环首饰。各从腰间拔出神兵利刃,急围将上来乱打;李玉茹、花如水随即跟进,使宝剑劈面相迎。顿时杀声雷震,怒吼惊天。吓得那满城中百姓心慌,尽院中里多农胆怕。 十思君扶着苗仁德,只叫:“休惊,请劝夫人与众等莫怕。这些个教众是个假作真形的,等我们拿住,方知好歹也。”此时大家伙才正了性,望远观斗。 却说李玉茹与那群人斗了良久,不见其退,顿生杀意。先冲到十思君面前,将白翎推入他怀中。转身又冲入人群,使出碧雪剑法。好似虎啸山岗、狼入羊群。那群人顿时慌了手脚,大喝一声:“风紧,扯乎。”霎时做鸟兽散,即奔城外逃走。 李玉茹哪里肯舍,将宝剑舞成一团,厉声高叫道:“如水,休走贼人!” 花如水忙施展轻功,纵身屋脊,飞似得越过众人头顶,持剑拦阻。众人不能前进,急回头,又与两个恶斗。 李玉茹正打兴起,见一头领手握折扇,喝道:“贼人!你可认得我么?” 那人咬着牙道:“未曾见过!” 李玉茹闻说,冷笑道:“我却识得汝,可记得太平城么?夫人好生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还敢在此支吾?快束手就擒,饶你性命。” 那人道:“若论恩情,理当让你。但各为其主,亦怪不得我。” 李玉茹闻听,心中大怒,举剑劈面就刺,那人挥扇来迎。就于城门内,发狠相持。这一场: 碧雪剑,寒玉扇,两般利器现能耐。那个为母急报仇,这个奉命剿贼顽。自古皇朝多更迭,,历代忠臣不少缺!致使如今恨苦争,两家都把壮志决。铁扇英雄世罕稀,利剑神威还更美。寒光湛湛幌众目,尘埃辉辉扑满身。来往战经十数回,男儿力弱难搪抵。 那人与李玉茹又斗了十数回,见她的剑法紧密,料难取胜,虚丢一招,将脚一顿,跃上城墙,径奔正南上败走。 李玉茹随后追袭。忽至一座大山,哪人钻入树林,寂然不见。又恐他遯身回城,暗害十思君。遂止步折身,返转庄园。 此时有五更矣。那庄主正扯着十思君,战战兢兢,只叫:“教主救我。”那些庄丁、农户也正怆惶,只见李玉茹自屋顶落将下来,叫道:“君哥哥,我来也。” 十思君道:“偷袭之事,端的如何?” 行者立于身侧,俏声道:“那人是朝廷鹰犬,初时与他打了半日,他战不过我,败回正南上一座山上。我急追至山,无处寻觅,恐怕他来此害你,特地回顾也。” 苗仁德听说,扯着十思君问道:“既然三水堂是假,是否已遭不测?” 李玉茹应声道:“待我拿住活人,审问便知。” 少顷,花如水也快步而来:“夫人,皆杀散了。” 李玉茹道:“可留俘虏?” 花如水摇头道:“不死既逃,无有。” 李玉茹道:“君哥哥,先将白堂主扶进内室,待我把脉。” 苗仁德急吩咐下人挑灯引路,安置静室。 李玉茹闭目把脉,片刻言道:“无妨,只是受了些迷香暗盅。”自包裹内拿出玉瓶。倒出一粒丹药,轻轻放于白翎舌蕾。合颚上托,抚她胸口。 须臾,只听嘤咛一声,白翎张开俏目,恍然道:“这是哪里?” 十思君上前握住她的手言道:“此乃苗家庄。” 白翎闻听,大呼道:“教主,可是你么?”说着,娇泪滴滴。 十思君忙道:“是我,翎儿莫悲,之前发生何事?” 白翎弱弱道:“知教主率玉茹姐姐等离开,我即将三水堂事务安排妥当,着副堂主白羽代理,前来寻你。孰料至前方城镇,见天色已晚,便住店歇脚。不想夜半着招,一直恍恍惚惚,四肢无力。” 李玉茹道:“你被贼人种下暗香,名唤失魄痴魂香。相传是叶不色毒害良家之物,却不知刚才那伙强人从何而来!” 白翎闻听,大惊失色,连忙道:“难道我已被......” 李玉茹摆头微笑道:“想来那贼人不贪美色,只是想以你要挟教主而已。” 白翎这才嘘口气,恨声质问道:“教主,你为何走时招呼也不打,抛下我不顾?难道是我哪里做错了?” 十思君不知如何应对,愧疚难当。花如水咯咯笑道:“你若随展公子,先要知会我家夫人!” 白翎一怔,漠然道:“展夫人么?” 花如水道:“正是。”说着,抱住李玉茹道:“这位便是咱家夫人。” 李玉茹脸泛红晕,也不吱声,只是低头含笑。 白翎眸光哀怨,片刻趋于平静,挣扎起身道:“见过夫人。” 李玉茹轻轻按住道:“你身子恍虚,不可妄动。莫听她嚼舌,甚么夫人小姐的,无有此事。” 花如水大声道:“也不知谁说的,吾是展夫人!” 李玉茹羞的无地可容,起身挥着粉拳去打花如水,还嘟嘟囔囔的骂道:“你个小鬼精,看我不捶死你。” 白翎此时已明大意,言道:“我不在意,教主就是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当的。” 李玉茹闻听,愣在当地,转而直视十思君。 花如水吐舌而去。 李玉茹叹息道:“君哥哥一生命犯桃花,爱他之人均伤,他爱之人皆苦。谁也惹不得,也惹谁不得,只有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罢。不说这些个,你安心歇息,待身体复原,咱们一起走。” 是夜,万籁俱寂。只见一个身影悄悄推门缓出,回望隔壁寝室,一声叹息,顿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