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紧张。而宇文倾又自带让人难以忽略的森冷气场。混合着让人恶心的血液炙烤的味道,她淡声张口:“这个人确实是宁澜。不过问题有些麻烦,我需要带他回宫。” “公主。”宁琛琛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宇文倾。 宇文倾会意,微微勾了下嘴角:“我答应过,会把他原原本本的交还给你。” 宁琛琛低下头,睫毛迅速闪动着,不吱声也不退后。 宇文倾扫了一圈屋内的人,对着宁玄鹤说道:“月色尚好,宁府又有故人夜访。宁相可否介意宁小姐陪本宫回宫。稍后本宫遣人送她回来。” “当然。全凭公主吩咐。” 宁琛琛赶紧跟上了宇文倾。宇文倾带来的人,带着宁澜立刻离开。 堂屋里安静了下来,宁府几个家丁进来洒扫屋子。宁玄鹤把李修笙叫到了一旁。 “贤侄怎么看?” 自宁琛琛与宇文倾离开后,李修笙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他凝着青石板地上那一抹暗色的血液沉吟了会儿:“如果是天意让修笙不能娶到宁小姐,也罢。” “公主在城内为何布下人马?公主何时盯上了我宁府的人,你可知道?” 李修笙摇了摇头:“长姐出事后,李家已经再无能力助公主一臂之力。修笙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我倒是听到了一宗秘闻……” 他微微凑近了宁玄鹤,压低了嗓音。半柱香后,宁玄鹤大惊失色,脸色苍白,跌坐在硬木红椅上。 “带他走!修笙!带琛琛走!我这女儿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她要耍什么花招,带她离开京都!” 李修笙的脸沉了沉,深深作揖:“有丞相这句话,李修笙就算赴汤蹈火也会带小姐离开。” 宁玄鹤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几岁,嘴里不住嘀咕着“作孽”。片刻后,他倏然抬起头,叫来了管家。 “快,快去给我看看小姐的嫁妆!老夫要给她好好盘一盘。” 李修笙没有滞留多久便告辞。 宁琛琛和燕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宁府灯火通明。宁琛琛裹着长袍子走在前后,燕窝低着头紧跟其后。 管家率先看到了她们:“小姐,老爷还在库房里给您盘嫁妆呢。” 长廊下,宁琛琛停住了步子,往后望去。隔着夜幕,她的声音清亮温婉:“谢过父亲。明天一早琛琛便要出城。早早休息去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 管家看了看,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一夜无事。 清晨,管家刚刚命人开了府门,宁琛琛便只身一人,穿着素色的长裙和一件薄锦斗篷走了出来。 她脸上略施粉黛,眉眼里有些淡淡的倦意。 “小姐……您这大好的日子,穿的这么素……” 管家想训斥跟着宁琛琛的燕窝,却发现那丫头片子不知去了哪里。 宁琛琛的眉眼在帽檐下舒展柔和,抿嘴一笑:“出去便是旅人,还在意有的没的礼数妆容作甚。父亲呢?” 管家知道劝不了她,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引着宁琛琛到了宁玄鹤面前。 宁琛琛接过了下人端来的热茶,恭恭敬敬的端到了宁玄鹤面前:“父亲用茶。饮了这杯茶,你我父女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了。望父亲保重身体,女儿天涯海角都会祈求您福寿安康。” 宁琛琛的话说的极慢也极为平缓,像在不带感情的复述一般。 宁玄鹤红了眼睛,也不敢多看女儿。只是接过了那杯茶,抿了两口。 “走罢。若有缘,我们再父女团圆。” “会的。”宁琛琛一撩长袍,利落的转身离开。 无人看清楚雾重霜厚处,少女的足音如何轻快的消失在了前院。 钟沛荣指挥着人有条不紊的把嫁妆的箱子,一一搬上了李家的马车上。 李修笙家已经步入从前。他背负着罪臣之子的身份,不过拿着最微薄的俸禄。李修笙的几个下属看到了宁府走出来的人,立刻跳下了马车迎上来。大大小小的箱子塞满了三辆马车,宁府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又拿出了一辆舒适的供宁琛琛乘坐。 太阳尚未升起,一席人就这么有些寂寥的离开,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宁玄鹤终究蹒跚追出来想再看女儿一眼,却只看到了马车一个远去的背影。管家不忍:“老爷,要不去追一追?” 那日,宁玄鹤追出城门几里地相迎女儿,却不料父女之间,离别来的如此之快。 “罢了,多看一眼也是伤情。”宁玄鹤闭上了眼睛,有些不稳,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转身离开。 他突然脚步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总是跟着小姐的丫头呢?方才你看到她没有?” 管家一愣,随即摇摇头:“回禀老爷。燕窝昨晚和小姐一同回府的,但今日并未看到。” 宁玄鹤的脸色有些泠然,他挥了挥手:“备轿,该上朝了。” 李家的马车在城门口出示了令牌,顺利的出了城。 李修笙骑坐的大马在前头转了个身,径直冲着宁琛琛坐着的轿子靠近。 听到了马蹄声,轿内的宁琛琛懒洋洋的挑了轿帘:“怎的,这刚刚一离开京都。李公子就按捺不住了?” 李修笙的俊眉微微蹙起,凝视着轿内的女人:“修笙只是看看小姐是否安好。琛儿何出此言” “琛儿都叫出来了,我能不明白公子的意思么。” 停了停,宁琛琛喊了一声:“停轿。” 轿夫赶紧停了轿子,女人一双冷白色的手指推开了轿门:“公子,请进。” 周围一群大老爷们,看的面面相觑:这才离了京都,宁小姐就迫不及待了。虽说是太后指定的姻亲,可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李修笙的眉头更深一分的皱在了一起,目光滞留在女人手方才扬在空中的地方。片刻后,轿内没有任何动静。李修笙下了马,把马鞭递给身旁的小厮:“带着人走远些,我与宁小姐有话要说。” 那几个男人笑着应着李修笙的吩咐,走远。 李修笙一跃上了轿内,矮身往里一看,一双眼睛却瞪得滚圆。那女人的声音更冷了三分:“你若想让人瞧着有问题,便一直杵着。” 李修笙明白了她的意思,钻了进去,随即单膝跪地行礼:“怎么,怎么会是公主。” 宇文倾懒懒的揭掉了脸上的面纱和一层像是蛋壳般的粉末。而随着她手揉搓着那些粉末飘散在空中,那只和宁琛琛如出一辙的眼睛,像一阵幻象一般消失。 原本那只独眼的地方,出现了一块可怖的疤痕。宇文倾无视着李修笙的眼神,慢悠悠的重新戴上了她的眼罩,彻彻底底变回了她本人。 凝着李修笙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嗤笑了一声:“怎么,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觉得遗憾?” 李修笙脸上愤怒、失望和疑惑交织着,斯文的语气里都染上了些微的颤抖,只是落在膝头的手指攥的发白:“她还是不肯是么。是宁小姐请公主救的场?” “倒不是。虽然她对你并没有爱慕之情,但跟你出城,浪迹天涯,她原本也是肯的。” 宇文倾向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但那一切都只是基于宁澜未曾出现之时。现如今,便不同了。” “她在哪里。”李修笙太阳穴的青筋凸显了出来,头压的更低。 “在宫里,在你去不到的地方。李修笙,你我自小认识,我便不与你绕圈子 --- 宁琛琛不能走。我需要宁澜这枚棋子,而宁琛琛是宁澜的关键。你就当带着宁琛琛出了城,走到达州境内,会有人来给太后通报宁琛琛身体不适已经抱恙。到时候太后会让你们留在达州休养,不必舟车劳顿。然后,本宫会想法子让你回来。” 李修笙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停顿了许久,抬头问道:“既然公主要在下完成这套偷龙换凤,为何还要修笙回来。” “你不会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废了,再没人需要你了吧。” 李修笙猛然抬头,却见宇文倾的脸恢复了往日里冰冷决绝的模样。 “出去吧。你再呆久些,我怕真影响了宁家小姐的名声。” “是。”李修笙咬了咬牙,转身出了马车。 李家的车队继续往前。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队伍末尾,原本坐着宁小姐的轿内,人不知在何时,不知去向。 紫阳宫内。 宁澜躺在卧榻上,脸却像是蒸红的汤包,喉头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细密的汗水一层层沿着他的脸颊落下。 依着宇文倾的吩咐,宁琛琛拿着毛巾不断给他擦拭着,却不敢去脱他的衣裳。 “小姐……我给您拿了些点心,您吃些吧。” 从宁府折回皇宫的燕窝从外头走来。 宁琛琛直起了身子,直勾勾的看着燕窝:“燕窝,咱们第一次见宁澜的时候,你知道我衣兜里揣了什么?” 燕窝一愣,眨了眨眼,片刻后说道:“是……是两块馒头。” 她的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偌大的卧房里鸦雀无声,宁琛琛松了口气般的笑了笑:“罢了,真的是你。” “小姐……”燕窝有些委屈的看了看宁琛琛。 宁琛琛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公主这里,我谁也信不过。随口一问。” 昨日跟着公主回宫,她眼看着夜幕下,宇文倾须臾间就变成了自己的模样。独眼眼罩后是另外一只活灵活现的眼珠子,宁琛琛和燕窝当即吓的不清。 那只黎疆原本灭绝氏族的民族一下出现在了宁琛琛的脑海里。 她知道今日自己可以脱身全凭宇文倾的帮助,但是她同样知道,宇文倾绝对不是单纯为了帮自己和宁澜团圆而做出了这一切。 为了保护燕窝和宁澜,她谁都不可以轻易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