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急速奔驰的马车在黑夜寂静的道路上行驶着,夜已经很深,赶车的车夫双眼半眯着从缝隙中打探前方的道路,打了一个哈欠,他活动麻木的双肩,那条蜷缩半晌的右腿已经失去知觉,连日以来的赶路,让车夫消瘦而憔悴,虽然已近初春,夜晚的风依旧很冷,吹得他稀疏的胡须直愣愣的敲打着干裂的皮肤。 “驾!”浑厚而沙哑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就像天空的一阵闷雷,在百无聊赖的夜里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已经逼近苑谷和百暮霖了,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坐在车内的人很安静,即使偶尔在驿站停留,她也没说一句话。 贾宇掀开车帘看着眺望着夜色中的西岚,这片靠近苑谷的荒凉之地,在夜晚越发孤独和萧瑟,冷月清照下,一望无际的荒草丛生下,远处的鬼火在静静闪动,给如墨的黑夜增添了星光。 千年的风霜,将最初最美的地方变成荒凉,岁月里,时光里,它到处留下了粗糙,就像西沧干瘪的戈壁一样在也没有人烟。 收回目光,他看了一眼依旧不言语的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琦儿小姐,我们…快到苑谷了,在…过七日就能见到大人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女子默默看着他,会过去吗,大凡七星阵里的所有死士都倒戈了,那些人杀死了所有与父亲有关的人,川青候府在也没有他们容身之地了,若不是贾宇的即时安排,自己恐怕… 那片生活了二十年的故土,那个在记忆深处最美丽的川青候府,还有寂静山林水流湍急的樱花雨,那个少年背着她走过的每一条泥泞的小道,无数次留恋,在最初的感动和记忆里,那些丝丝缕缕的美好组成思念的种子慢慢长大,而今,所有都不复存在。 “陆大人一定会带我们回来的,无南玉一定会为这次暴动付出代价的。”看出她神色低沉,贾宇故作轻松的说;“你父亲很厉害的,他可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女子明白魅力的含义,略显迟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尴尬地露出一口秀丽皓齿。 贾宇眼中一亮,继续说;“有他在我们不必担心,虽然在西沧出了些事情,但是他会解决的,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川芸,琦儿小姐还没去过西沧吧?这一次就当是去看一看。” “异哥会跟我们回去吗?” “…”贾宇顿了一下。 “不会是吗?”那声音仿佛要哭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是不是另他厌倦了,我…”缓缓抬头,望着黑暗里的贾宇,她瞳孔闪烁着晶莹,在期盼和绝望的交替中,那晶莹终是流进鸿沟里未见尘世。 “他…不会的。”避开那双复杂的眸子,贾宇低吟般的说。 “是吗,他…”陆琦的目光,凝视着着他,又仿佛透过他看向别的地方,“可是我感觉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变得那么陌生,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以前他从来不会瞒着我任何事情,可是现在…直到他走了,我才发现,”她微微笑着,为自己这些年的愚蠢等待而笑,仿佛那些单纯的过往不过是个笑话,自己的丈夫,自己爱了二十几年最信赖的人,在一夕之间彻底消失了,她还在傻傻的等待着奇迹,奇迹,冷笑一声,“不管是谁?都不能夺走他。” “琦儿小姐。”惊讶地看着她,渐渐不再那般亲切,贾宇眼神一痛。 “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去找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沉默了,许久没有在说话,贾宇也沉默了。时光仿佛在黑夜里凝固停留,侧耳细听每一次的深沉喘息,慢慢地,这种喘息变成无声的风。 她突然痛苦地抱着头,额头上的汗涔涔下落,雪白的脖子深处,一道血红的朱砂隐隐泛着光泽,贾宇愣愣地看着,最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可是最后那双手停在了半空中。 车外的风依旧吹,吹尽了繁华尘世所有的过往,让一切都随着它消散在风雨中吧,眼前的女子还能像几年前一样,依偎在他身边看日出日落,看人世沧桑。 “前面好像有人。” 车夫浑厚而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贾宇一惊,忙掀起车帘向黑夜的深处看去,在前面不到百里之地有一群来回踱步的幽灵,他们虔诚地围跪在西流河畔,身披白色长袍,双手向日高举,口中喃喃的低吟,这与木槿山南部南越族的傩舞很像,只是不同的是这里的祭礼是在午夜,以活人祭祀河神,上面供奉灵魂,在场中央年过半百的应该就是灵慧,他浑身上下泛着幽暗的红光,仿佛是奈何桥下绽放的曼陀花,常人是不能直视那光的,它们与烛九阴一样厉害。 “这祭礼种明显加了许多黑巫术。”车夫小声的感慨的说,“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族群,在这里施巫应该是祭月派。” 贾宇点头,“别让他们发现,现在的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夫看着西流的祭礼点头,可是他忽然转头问道;“你看那个灵慧是不是?” “是…”瞳孔猛然一缩,贾宇也已经察觉到了诡异,“你是说他…他是…” 话音刚落,坐在场中央的灵慧便化作一道微弱的红光,进入冰凉的河水中,滚动的河水发出汩汩的声音,在几经滚动后,一股血红喷涌而出,之后归于沉寂。 他二人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惊愕和害怕,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见过灵慧以身祭祀,葬身于河神,这…太诡异也太非比寻常了。 他二人的心在急速跳动,隐约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灵慧是从来不会以身祭祀的,不管是黑巫族还是白巫族,即使是黑雨森林中的伏都教也从来不会以灵慧祭祀,贾宇怔怔望着黑暗中的河流,虽然看得不清晰,但依稀能见到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无端飘起一团虚无的烟火,此刻烟火散发着青灰色,照射四周人身上。 也就在那瞬间,青灰色的烟融在夜色中,他似乎还沉浸在刹那的恍惚中没有回神,周围人便又开始低声沉吟起来。 他深深呼吸,仿佛梦游一番,背后冷汗涔涔。 “我们该走了。”琦儿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畔,他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幸亏那双手及时捂住他的唇,温暖的气息随着她的靠近铺面而来,渗透肌肤中的每一寸。 “我…”他的脸绯红,“我…知道。” 陆琦似乎感觉这样不妥,忙坐直了身子,尴尬地低下头,将视线撇向一处,“启程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他死了。” 车夫根本没在意他们二人,只是自顾自的清楚的说着,“那个灵慧竟然就这么死了,以己为咒,会求何种愿望?或者是下何种咒。 二十年前,我与…一个朋友见到过类似的场景,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飞头降者以己为咒,要村子里刚出生的婴儿,后来所有人的孩子都在不满百岁夭折了,之后的几年那个村子…灭绝了。”他的声音很淡,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悄无声息,只有他的声音来回飘荡。 贾宇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那是发生在七年前的蓝雨僧塔,那个飞头降者名约伺隙,他父亲为了生计在西漠偷运狸子心,被一群暴民打死在街头,怀孕的母亲则被村里人直接投了猪笼,他的亲戚都因为他父亲的缘故锁进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也正是这种百般□□才让一个自闭的人走上绝路,二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恐怕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叟了,或许在苍凉的沙漠之端感叹当年修炼黑巫术的初衷,又或许成为白塔漩涡中为了权术孤掷一注的人。 他更加坚信此次祭月派的祭礼没有那么简单,沉静半年的冥帝又开始逐鹿天下,凌云又将迎来一场新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