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远手中的筷子夹着一块儿烧鸭,酱汁吧嗒吧嗒滴下来。陈萧萧尽量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我和他……其实不太熟,两个集团之间的商业联姻而已。” 这话陈萧萧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狗血,可是她的生活偏偏就这么狗血。从认识任远起,到跟任远分手,再到如今走入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里,没有比狗血更适合她的形容词了。 想到当年读书时,她也跟田甜一样有过酸酸的少女情怀,微博频繁转发点赞“嫁给爱情的模样”。如今田甜如愿以偿,被幸福狠狠宠溺。她却只能与自己的未婚夫在办公室里谈论着公司产业链如何完善。 “很狗血对吧?”陈萧萧笑得毫无心理负担,仿佛把自己打包售出的人并不是她自己。 任远把烧鸭扔到餐盘里,搁下筷子擦擦嘴:“你们不可以签合同吗?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陈萧萧笑笑:“嫁谁都是嫁,何况嫁给他我们双赢,何乐不为。” 任远不再说话,当然陈萧萧也不会期待他说出什么。就算知道了他没有与于圆圆结婚,陈萧萧也很清楚任远跟她没有可能。不是因为之前的分手,也不是因为五年的隔阂,而是因为她清楚他不喜欢她。 当年在一起,完全是一次意外,任远只是处于道义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 第二天跟合作方吃完饭,陈萧萧订了机票回到京市。飞机刚落地,她打开手机,被弹出的99+消息震得手麻。 全都是她的闺蜜欧禾发来的消息。只是她发的实在太多了,又大半是语音。陈萧萧一时不知道该从何看起。纠结片刻,她直接给欧禾打了个电话。 “Hello宝贝,什么事这么着急找我呀?”陈萧萧不紧不慢地问道。 “什么事!”欧禾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那‘孙子’割阑尾割出了直肠癌。” 欧禾口中那个“孙子”,就是陈萧萧的未婚夫孙子键。因这“孙子”跟欧禾某种意义上是竞争对手,而在商场中又被欧禾秒杀的屁滚尿流,还居然借着家里有钱有势要跟陈萧萧结婚,被一向眼高于顶的欧禾蔑视到土里。欧禾私下里都喊他“孙子”,而那个“键”偶尔会被当作通假字作为形容词来描述“孙子”的人品。 欧禾说话一贯简洁明了,跟她发微信时判若两人,不到半分钟陈萧萧就听明白了整个故事经过。原来孙子键前天肚子痛,就去医院检查,查出了阑尾炎。安排了第二天的手术后,又在手术过程中发现了直肠癌。虽然是早期,正确治疗治愈率非常高,但也足够让孙子键乱了阵脚。他立马打电话给自己的女友,说什么走到生命尽头时必须要跟最爱的人在一起,绝对不能委屈自己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而他女朋友也立马赶到医院陪床,信誓旦旦要照顾好男友。孙子键父亲还算理智,可他母亲溺爱独子,大有答应这门婚事的苗头。欧禾不知哪里听来消息,替陈萧萧气得半死。 孙子键的女友当然不是陈萧萧,那个他不爱的女人才说的是她。与陈萧萧订婚之后,他与他女朋友仍然保持着如旧的恋人关系,陈萧萧也未多嘴一句。她只是私下里找到孙子键,以此为条件为自己公司争取到了更大的利益。 汽车飞快地在高架上行驶,高楼大厦的缩影透过贴了黑膜的车窗,变成了简单的几何线条。眨眨眼睛,陈萧萧的视线聚焦到在玻璃反光中自己的脸,无所谓的笑笑。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陈萧萧了,除了公司的发展,她什么都不在乎,包括她自己的人生。 进了六环,小宋小心翼翼地问:“陈总,我们到底要不要去看看孙总?” 陈萧萧摇摇头。 正牌女友陪床,她一个外人去做什么,何况今天跟孙子键又没有生意可以谈。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当晚孙子键的母亲忽然到她家到访。 “伯母您随便坐,”陈萧萧让阿姨沏了一壶花茶,说道,“这大闷热天的您过来,一定渴了吧,这是云南那边当季的花茶,晚上喝最解暑。” “不用忙了小陈,”孙妈妈和善地笑了笑,招呼陈萧萧坐在自己身边,“伯母今天过来,是有事找你商量。” 陈萧萧装作完全不知情:“有什么事伯母您打个电话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孙妈妈微微低头,仿佛在心里遣词造句,慢慢开口道:“你这几天去海市出差,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家子键……得了直肠癌。” “啊?!”陈萧萧惊讶地站了起来,“那他现在在哪里,需要我去看看他吗?” “不必了,小陈,”孙妈妈也站起身,“子键这癌症不知道能不能好,我和他爸商量了一晚,还是觉得不能这样耽误你。好孩子,虽然说你们已经订婚了,但是毕竟没有领证,所以不如这么断了吧。” 人可以虚伪到什么程度?如陈萧萧假装不知孙子键躺在医院,如孙妈妈闭口不提他儿子女朋友就陪在孙子键床前。 既然都是一类人,那谁都不会拆穿谁,至少表面上不会。 客客气气送走了孙妈妈,陈萧萧给小宋打电话安排明天的工作计划。现在陈萧萧执掌的鼎赫集团与孙子键父亲经营的华科电子正在联合收购某PC公司,准备利用他们的经验再招揽专业人才做国产智能PC,完善双方产业链。与孙子键大大不同,孙父商场老手,陈萧萧和她下面的团队与孙父周旋比与PC公司谈判还艰难。现如今这么好的把柄在她手里,她需要与自己负责收购PC公司的团队商量,如何能让孙父做出最大退让,顺利完成收购。 大概是这几天见到了意外的人,又发生了几件意外的事,陈萧萧心情起起伏伏。她拎着一瓶红酒走到院子里,大金毛“狮子王”摇着尾巴呜呜跑过来陪她。她摸摸狮子王的头,喝了一口红酒,问:“田甜十月份的婚礼,你说我要不要去呢?去的话会尴尬,不去的话……” 狮子王呜呜两声,尾巴摇来摇去,有节奏的拍打着陈萧萧的小腿。 陈萧萧坐着草地上,搂住狮子王:“我很想他。” 狮子王舔舔陈萧萧的手背,然后含住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陈萧萧不疼,只觉得有一点点痒。她咯咯一笑,轻轻戳了一下狮子王的头:“你呀,从来不给我拿主意,就知道耍赖皮。” 狮子王呜咽一声,表示委屈。 这只金毛是她母亲养的,五年前家里出事,她母亲陷入昏睡至今未醒,她就一直照顾它。刚开始接管公司的时候,有太多事情使她焦头烂额,而有了这只蠢萌金毛的陪伴,就仿佛母亲也与她站在一起。再累再心酸,她扛着也觉得没有什么。 好在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的陈萧萧已经被一系列残忍的事,淬炼出刚硬的保护壳,再没有能伤害她击垮她的事了。 田甜和苏长文的婚礼定于十月初,那个时候海市刚刚褪去夏日的闷热,走入秋日的凉爽,不少新人都选择在十月举办婚礼。 任远是苏长文的伴郎,早早陪着苏长文到了田甜家接新娘。门打开后,穿过一层又一层来贺喜的人后,任远惊愕的发现陈萧萧穿着天蓝色的伴娘服赫然站在田甜身边。她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两个月前说自己要结婚就是一句谎言。 任远微微拧眉,不顾众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流星走过去把陈萧萧一把拉走。田甜见状起身就要追,却被苏长文拦腰抱起。亲朋好友见状起哄,簇拥着两人向婚车走去。 “你放开我!放开!”被拉到楼下的陈萧萧尝试甩开任远,但看起来她的反抗犹如一只小奶猫咆哮,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走到一处宽阔的小广场,任远一甩手松开陈萧萧,陈萧萧便是一阵踉跄,险些崴脚。手腕被任远捏的有些发红,陈萧萧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气道:“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 任远冷笑两声:“你不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两个月前你说你要结婚的事吗?陈萧萧,难道当时你在骗我?” “我没有!”陈萧萧理直气壮的反驳,“因为我没有必要骗你。” 她当时的确是要结婚,但是孙子键反悔,并不是她的错。只是这样的事,她其实并不需要向一个五年前的前任解释,更不值得这位前任因为这件事质问。 在急切地否认了之后,陈萧萧需要想明白任远的动机。可想来想去,总觉得唯一解释得通的说法就是—— “任远,难道你喜欢我?” 话说出口陈萧萧就后悔了。大学时代的她脸皮厚如城墙,死皮赖脸纠缠任远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啊,他们都是走出校园的成年人了,说这么幼稚的话,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慌忙想要转身离去,却被任远再次抓住手腕。不过这次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力道,有的只是温柔和眷恋。陈萧萧听到背后的人轻轻发出一个音节:“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给她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陈萧萧闭上眼睛,心里暗骂自己自以为已经练就了金钟罩,可是面对任远,却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 真怂! 她有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暗暗深呼吸,仪态万千地转过身准备问明白时,任远已经不再想跟她纠缠下去,指着远处鱼贯离开的婚车车队说:“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陈萧萧瞠目结舌,就算刚刚任远失态把她从田甜家拉走,可他们一个伴郎一个伴娘,就这么被抛下了? 电话短信都没接到一个,这是连寻找他们去哪儿的欲望都没有么? 怎么感觉,是在给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