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一天,皇帝提前结束了早朝。眼下时光,京中熏风阵阵,暖日的光辉更是洋洋洒洒,杨坚的心情很是不错。本想回到寝宫与皇后闲话一番,但却不见爱妻的身影,询问宫人后得知,皇后正在小厨房给自己准备糕点。管事之人正要去为皇帝传话,却被杨坚直直叫住,他临时起意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便不让下人通传,独自一人悄悄地向小厨房走去。
此时,独孤皇后全然不知丈夫的心血来潮,她正一边仔细地分切着桂花糕,一边和秦尚宫闲聊道:“好久没有亲自蒸糕了,还怕这一屉要不成型了呢,结果看样子还不错!”
秦尚宫端着一方红木雕花的小托盘,安然侯在一旁。她笑吟吟地看着皇后做的糕点,接着独孤伽罗的话道了句:“陛下要是知道七娘做了桂花糕,一定会十分高兴!”
突然这时,独孤皇后竟有一恍惚地分神,手下力道也是一松,瞬间那糕点就变了形状。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用刀挑起那糕点,轻轻送到秦媱面前:“这块切歪了,媱娘你吃了吧,正好尝尝味道。”
秦尚宫也不见外,用托盘中置好的银筷夹起那糕点,微微咬了一口后,面上却展露出疑惑之态:“口感倒是不错的,不过好像吃起来比以前甜了,是不是制作桂花酱的时候盐放少了?”
皇后的脸色顿时阴沉如雷雨降临,眼中更是寒光一闪,骤然之间她仿佛变了个人呢一眼,冷冷地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第一次给高颎做桂花糕时,错把盐当成糖,才有了那歪打正着的味道。这是我和他的秘密,后来为了纪念这份情意,我做的桂花糕一直沿用着那个特殊的做法,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背弃了我,早就把我们的情意忘得一干二净,那我为什么还要坚持那独特的味道!”
秦尚宫放下筷子和手上的托盘,赶紧走上前安抚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对,不该提起这些。其实,不放盐也很好吃,桂花糕就应该甜甜蜜蜜的。皇后也累了,剩下的就让我帮你切吧。”
独孤皇后仍然沉着脸,却拒绝了秦尚宫的请求,继续自己亲手去切那蒸好的甜糕。这对主仆皆专注于眼前之事,丝毫有察觉到,片刻前便有人驻留在厨房的门口,已将方才的几句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杨坚像犹如被五雷轰顶,整个人仿佛天旋地转,胸口更是堵得喘不上气,他从来没想过妻子给自己做了几十年的糕点竟然蕴含着她和其他男人的特殊情意,而那个男人还是他曾经最为信任之人。双重背叛的打击骤然降临在杨坚身上,忽然他又心酸地回忆起,自己还特意让高颎品尝过妻子做的桂花糕。遥想那时,高颎竟还装作从来没吃过的样子夸了那糕点味道独特,皇后也在旁边暧昧不语……
被欺骗的皇帝深深感到,自己竟是像个傻子一样,轻而易举就被那二人蒙蔽了双眼。愤怒的情绪充斥着这个帝王的心胸,他不知道那两人还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也许是不想去面对着裸的谎言,杨坚并没有选择立刻冲进去质问妻子,而是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那屋里,秦尚宫依旧对皇后说着好言好语的宽慰话,独孤皇后这才渐渐缓和了愤恨的情绪,脸上露出一点温和之色。之后,二人带着桂花糕回到寝殿的路上,皇后还懒懒地跟秦媱啰嗦着他与杨坚的陈年旧事……
进了屋后,一名皇后身边的老宫人见皇帝没有跟着一起回来,疑惑着多嘴了一句:“陛下方才去小厨房了,皇后没有见到吗?”
独孤伽罗顿时乌云盖顶,她只觉心底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感油然而生,不知丈夫是不是听到了自己谈论高颎的话。秦尚宫的脸上更是哗然变色,她当即责怪那个管事之人:“陛下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皇后一声!”
宫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出似乎事态不料,连忙低下头,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是……是陛下不让奴婢通知的……想要自己去……”
事已至此,秦尚宫也只能焦急地看向皇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独孤伽罗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但她表面还是保持住了镇定,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宫人早已察觉出气氛中的压抑,有了皇后这番话,心中皆是如释重负,默默地随秦尚宫,快速离开了皇后的身边。
之后,独孤伽罗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寝殿里静静地等候杨坚,她的心空荡荡的,脑海中也是一片恍惚。这一刻的皇后,铅华尽洗,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芸芸众生之中,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眼下只有一个信念,她想要见到自己的丈夫。
就这样,皇后静静地一个人,从上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了傍晚。几个时辰的沉默,独孤伽罗似乎已经绝望了,也许那个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不会回来了……
直到戌时刚过,突然寝室之外传来脚步声。独孤伽罗有些难以置信,不多会便见杨坚黑着脸,披着一身灰袍,大步流星地迈入殿内。皇帝身边一个跟着宫人都没有,明显是他自己遣退了旁人。
独孤皇后有些慌忙,赶紧迎到丈夫身边,亲自侍候给他递上一杯水,也没有问丈夫之前做了什么,而是一派温柔地关心道:“陛下饿了吧,不如我让他们准备点吃食?”
杨坚没有正视妻子,她递上的水也还在面前僵着,过了许久才伸手接下了妻子送上的小杯。但是,只是将那杯子紧紧握在手中,他也不去喝水,手上已是青筋暴起。皇后也不再多言,二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了良久。最终,杨坚放下了手上的杯子,冷静地对妻子回了一句:“早点休息吧……”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迅速起身,往床榻边走去。
独孤皇后见状,始终一言不发,一张平静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此时此刻,独孤伽罗心底清澈如明镜,她不想激怒丈夫,也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跟在杨坚身后,准备就寝。
这一夜,帝后夫妻二人同床异梦,似乎谁也没有睡熟。素来喜欢翻动的皇后异常安静,皇帝的鼾声也消失无踪,对这一切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交流。直到天光微亮,突然有一名太监躬着身子慌张地进来了内室,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唤了两声“陛下”,发现杨坚醒着,立刻匍匐跪地,带着哭腔禀道:“陛下,有仆从进宫,说……说秦王一个时辰前薨逝了……”
杨坚猛地坐起来,震惊又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同样没睡着的独孤皇后紧跟着坐起身之,她下意识紧紧起丈夫的手,虚弱无力地问了句:“谁说的?人在哪里!这不可能……”
禀报丧事的太监也是哆哆嗦嗦,小声回了句:“那仆从正在外殿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