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凤煊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地下。
季无邪的目光顺着望去,佛寺殿堂以青石铺就,边缘处有不少裂痕,角落更是苍苔横生。
但在一座天王像侧,苔痕却像是被人为去除了似的,青石板上留下硬物剐蹭后泛白的痕迹。
季无邪感到奇妙:“暗藏机关?”
凤煊点点头:“大约如此。虽然此处毫无活人气息,但我方才进门时感应到白鹤祠众人所布符阵残留下的气息,是一道净衣辟邪……”
他一边说,一边绕行到天王像后,伸手凝气,片刻后手中便多了一道残破的符纸。
季无邪上前,遥遥一看便了然了:那符上残留的符图色彩不凡,并非仙门常用的朱砂,而是别名“地血”的紫苭草所研磨出的草药汁,正是白鹤祠独有。
“先是火化遗体,再是将家眷禁足,又有净衣辟邪阵……”季无邪喃喃道,“赤珠城主想做的,到底是治病还是捉鬼?”
“或许,二者兼备?”凤煊走向宝殿入口,对着阳光举起,“你看。”
阳光一烫,残旧的符纸上浮现一行小字,季无邪这些天努力认识文字古体的成效此刻体现,他低低念了出来:“‘疫者,疠气鬼毒也’?他们觉得,之所以会有疫病,都是因为鬼灵作祟引起的?”
虽无什么科学可言,不过按照修仙者与古人的认知,这倒也确实算个解释……
凤煊淡淡嗤笑了一下:“或许吧。不过,本次的例子倒未必属于其列。”
季无邪正想发问,忽然听到一阵车轮转动的声音。
有人在推行木车,朝着这边走来。
季无邪愕然,难道是守城卫队?不好,得想办法藏起来。
然而不等他开口,季无邪只觉胁下生风,整个人扶摇直上。
他被大师兄抓着后领小鸡仔一般提上了这座宏伟建筑内部的至高点——金身佛像的肩头上。
此处狭隘隐蔽,却是视角绝佳,足以同时看见宝殿前后。
站定后他才发现,此刻半个肩头都几乎被大师兄挟在胸膛中。
隔着衣衫,他甚至能感受到凤煊与自己心跳同振,肌骨相抵,每寸皮肤都在细微轻颤。
那股杜若的香气如雾,若隐若现,遮蔽住他的周身,也搅动他的神智,季无邪的心仿佛一分两半,一半陷入惊惶,一半满是恍惚。
这种难以言喻的陶陶然没持续多久,木车轱辘吱吱呀呀的声音由远及近,自佛背之后传来。
佛像背后有一扇木扉,上挂铁锁,看似尘封已久的废弃通道,季无邪没料到会听见锁芯转动的声音。
一个推着木质板车的老妇人打开门扉,摇摇晃晃进入了宝殿。
她相貌苍老,满头银发,看似已年逾七旬。板车上覆盖着细麻绢布,有一角被撩了起来,露出了以竹筐盛放的洁白糕饼。
这莫非是在给被拘押着的家眷送口粮?但为何是点心糕饼,而非更能填肚子的米粥饭菜?
又暗自思忖,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守城卫队的人。
他想看得更仔细些,不经意地向前探了探身。可他却忘了脚下方寸逼仄,哪有容一个人腾动的空隙?当下踏空,眼看就要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手腕覆上一道温热,他感觉自己被猛地拽回原位。
凤煊及时伸手,将他拉回身侧。
这下距离比方才更近了。
纵使季无邪已是耳朵烫得着火,也只能僵硬得保持这个姿势,老老实实不敢再多折腾。
老妇人将板车停在一旁,颤颤巍巍地走向佛像前的蒲团,非常缓慢地跪下身去,口中念念有词,拜了数拜。
季无邪恍然大悟:那苍苔上不自然的刮痕,原来是车辙。
她又艰难起身,从车上筐中取下几块糕饼,敬献到佛前神龛上。
这老妇人腿脚极不灵便,动作迟缓,偏偏似又觉得神龛上长明灯摆放得失了章法,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慢悠悠地调整起早已熄灭多年的灯座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