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打来了电话,打破了杨玉清闭关般不问世事的平静。是周曼的电话。
“对不起,知道不该这时候打扰你的。”周曼带着歉意,迟疑着。
“我们,可以直言不讳。”杨玉清暂停复习,沉静地说。
“小清,我可能又要离婚了。”周曼沉吟许久,一开口,已经抑制不住哽咽。
“什么?离婚?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杨玉清惊呆了,这么重大的事,居然没有听说过。
周曼一直在哭,总是温婉的她,哭得声撕力竭,声声泣血。
杨玉清握着手机,心也跟着哭声,被撕扯得鲜血淋漓。
大约将近一小时,周曼才止住,也没有力气再这么哭下去。
周曼声音嘶哑的说:“其实,上次跟你们见面,我就已经和戈中华领证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和他的婚姻,就像一个黑洞,让我踩不到实处。我有着传统的婚姻道德观:夫妻要同甘共苦。自从知道他可能是心理有疾病,我反而更多了些理解和包容,我查阅了很多你们说的那些心理问题,我知道了所有心理问题,都是曾经的经历和创伤带来的,我决定用我们好的关系来治愈他,就像专业人士所说的做他好的客体,矫正曾经的创伤。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像有道德洁癖的白莲花。”
周曼停住,杨玉清屏息不惊扰她。
“可是,我们这样的关系状态太折磨人了。钱上,婚前他就说AA制,家里的一切开销是我出;时间上,他一周回来一晚上,他店里有什么事,要求我立即过去处理;陪伴上,我们从不出门,没有任何外面吃饭、看电影、旅行等活动,唯一一起做的事就是一周晚上睡一次觉,第二天我买菜做饭,中午吃完饭,打好包,他就回店里;用心上,他连我生日都记不住,更别提礼物什么的了。一整天,我如果不问候他,全天无交流。”
“我们总体的状态,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不是在离婚,就是在离婚的路上。为什么呢?每一次见面,要么他疑心病犯了,无中生有地吵,要么因为他的前科,我看他手机,无论哪一次,手机里肯定有问题。婚后,倒没有明显出轨的信息,但要么就是还在一些婚恋网认识了一些女人的聊天,要么就是一些前任,他发出邀请叫对方去店里找他,要么就是我以为他呆在店里其实是去找某个前任了。每次发生这种事,我忍不住发脾气,他永远是那句话:要么过,要么滚。然后,我当然就会搬出来,他就会逼我去起诉离婚。因为他不愿意正常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我不敢去法院,怕丢人,就在网上起诉,又总会遇到材料不足、处理不好的情况,又逾期。而且,在冷战起诉时,他又会说软话,甚至涕泪俱下的哭求,说他一定会改。我没办法不心软,又和好,好不了几天,又这样循环。”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没办法止损?为什么结束不了这段这么糟糕的关系?我找不到答案。”周曼绝望地说。
“想想,你和他的关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杨玉清轻轻地问。
“意味着,这是命。离婚那么多年没找,一找就找到他了。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是必定会遇到的人,所有发生的事都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所以,我遇见的是他,说明了什么?说明就该遇到他,说明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我渐渐懂得了为什么会有哥德斯摩尔综合征这种心理疾病。也许只有死,才能了断和他的关系。”周曼突兀地挂了电话。
杨玉清心突突乱跳,周曼有了自杀意念,很可能会采取自杀行为。她立刻联系了林小西,对于这样有自杀风险的心理危机个体,杨玉清没有干预能力。
同时,她尝试再联系周曼,可是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一直无人接听。杨玉清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害怕,害怕周曼真的从此,在大家的生命中消失。
“在派出所,没事了。”终于等来了林小西发来的信息,同时,还有一个定位,杨玉清飞速地叫了滴滴车赶过去。
杨玉清过去,周曼、林小西,还有那个戈中华三个人在,几个知情的必须到场的人,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可想而知对于周曼来说,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人越少越好。
原来,周曼又一次在戈中华的手机中发现了那些女人。她拿了戈中华的手机,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给杨玉清打了电话。最后,书房门被戈中华踹开了,他抢走了自己的手机,并且暴跳如雷地辱骂、动手,抓着周曼的头发往卫生间的洗脸池里按,打开了水笼头。又把她拖到客厅沙发上,死死勒住她的脖子。整个过程,周曼无力还手。最后,周曼报了警。整个过程,周曼像个死人一样,一声不吭,面如死灰。警察看了伤,构不上轻伤,调解人员提议不追究,和解。
林小西深深掐着自己的手指,抓得皮开肉绽。她想据理力争,不想和解。杨玉清知道她已经在最大限度地克制自己了。
周曼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一秒都不想再看见戈中华那张脸,那张脸上唾沫横飞地喷溅着巧舌如簧的狡辩,不顾事实的捏造,完全妄想的抹黑。
林小西陪护着周曼走完所有流程、签完字,临出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戈中华结结实实扇一个大耳刮子,丢下一句“不够轻伤,和解。”和杨玉清护着周曼,扬长而去。
一起回到林小西的住处,周曼还是一个字都不说,面无表情。人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周曼,头发零乱,湿淋淋滴着水,脸上满是干枯的泪痕,眼晴红肿,雪白的脖子上有一条红色的掐痕,像是一个血红的大大的问号。
杨玉清按照林小西的嘱咐,点了精油,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牵着周曼去泡澡,一直在浴室陪着她。周曼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吵不闹,听话,又像是失去意识的人,任人摆布。林小西给她找好衣服,洗好澡,让她躺在舒适柔软的懒人沙发上。
“他不是第一次动手,我却是第一次报警,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知道规避家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是我?”周曼嘴里喃喃自语。
“曼曼。”杨玉清叫,涕泪横流,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林小西一向淡然的脸,铁青铁青的。
“我活该,我就是这样的,再怎么努力,也是贱人,只能被男人这么对待。我活该,我活该。”周曼依然自言自语。
“你不是,你不是。”杨玉清崩溃地叫。
林小西拉开杨玉甭,抱住,让她冷静下来。
“为什么她不能选择离开?”杨玉清无助地用眼神询问着林小西。
“童年、早期关系、创伤创造了我们。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治愈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