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恩在准备敲门时就觉得不对了。马特第一次没有锁门。她谨慎地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了木仓,侧着身推开了房门。她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房间里一片狼藉,只有两个人,面对着房门的马特,和站在他身前、像是准备离开的老人。 “看来你的女人回来了。”老人说,他的语调轻.佻而世故,“啊,我懂了,我在这儿闻到的血腥味是你的小女朋友留下的?” 伊莱恩皱了皱眉。眼前的消瘦老人其貌不扬,但却明显有着非同一般的身手。从他脸上的伤势看是被马特揍成这样,可马特绝不会对一个普通老人出这么重的手。她没揣测出老人的身份,也没有否认老人话中的称呼。 马特语气生硬:“不是。” 老人突如其来地问道:“你杀过人吗?” 伊莱恩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看了看他手里的盲杖,知道他多半和马特一样有测谎仪功能的伊莱恩索性坦然承认:“杀过。” “很多吗?” 伊莱恩的眉尖不自知地挑了挑:“很多。” 从Harry认可她的训练成果到她死亡为止,她正式出任务的时间刚好是十年。有多少人死在薇薇安的手里?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但她知道这数字一定很大。 “哈。”老人讥诮地笑了一声,“看见没?你的小女朋友可比你有希望多了。她早就越过了那条线,也不会为这种事费心。”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杀的是什么样的人。”伊莱恩冷淡地反驳道。 Kingsman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义组织,至少他们没什么不杀人的原则。但死于Kingsman成员之手的人都犯过难以饶恕的罪行。至于她……伊莱恩的目光恍惚了一瞬。 她有点不一样。尽管Kingsman依旧遵循着绅士只出现在报纸上三次的传统,但他们仍避免不了与某些重要人物的接触。换言之,他们有时候不得不接下一些难以界定的任务。这个时候就需要她这个既算是Kingsman成员又游离在外的薇薇安出面了。 即便如此,给她的资料里都明确标出了任务目标的罪行。没有一个人是无罪的。在这方面她还是很相信Merlin的情报的。 老人多打量了她几眼:“是吗?我可不相信你的鬼话。马蒂,你相信她吗?” 马特没有说话。 伊莱恩反倒想明白了老人的用意:“你是想向马特证明杀人是可以被理解与饶恕的吗?”看得出老人没有敌意,她将手里的枪塞了回去,转身把门关上:“抱歉,我并不这么认为。” “即便我知道我所杀之人都犯过罪,我的所作所为依旧是错误的。”伊莱恩干脆利落地给自己的行为下了结论,坦率而没有遮掩,“无人是上帝,我们都无权剥夺同类的生命。可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在不杀的前提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也没有能力去承担不杀所带来的结局。” “所以我选择杀。”伊莱恩的手指收了收紧,“我不会赎罪和忏悔,这对已逝去的生命毫无用处,仅仅对我有利。但我愿意承担杀所带来的一切。罪恶感、愧疚感、道德上的不安、审判、总有一天会被他人所杀的既定结局……我都坦然接受。这是我的选择,后果也自然由我承担。” “有趣,但还是废话。”老人不屑地评价道。 “那你为何要听完它?”伊莱恩反唇相讥,“你是想告诉马特必要的杀生是拯救的一部分吗?抱歉,只要一个人能承担他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那么他无论选择什么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她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出通向门口的道路:“请吧,先生。” 在与老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伊莱恩木仓管上挑架住老人毫无征兆就迎面劈下的盲杖,向左错身的同时提膝一撞,迫使老人不得不暂缓攻势。手指在扳/机上松开,想起这是义警先生的屋子的伊莱恩有点后悔没把手杖带来。思维漂移并不妨碍伊莱恩屈肘击向老人手臂,想要迫使他松开盲杖。老人猛地一点盲杖中心,盲杖从中断裂成更适于近身缠斗的两截短棍。 伊莱恩持木仓的手临时将木仓上抛,腾出手的瞬间成手刀劈向老人的手腕,将他左手的短棍击落在地。他的反应极快,刹那间脚尖一点短棍末端,短棍腾飞而起,尾端击向她的手指。伊莱恩收手的同时将手转到掌心向上的姿势,恰到好处地接住下落的木仓,将短棍再度打落,顺势抵住老人另一支横击过来的短棍。她不忘脚尖一踢将短棍踢到老人够不到的范围,另一只手扣向老人持着短棍与她手中木仓支抗力的那只手的手腕。老人的反应极快,手指一松将短棍移交至左手,重新抵住伊莱恩想要抵到他心脏处的木仓口。 老人皱了皱鼻子:“看来你不会让马蒂分心。” “分心?”伊莱恩脸上重新浮现出得体的礼貌笑容,“人际关系对我而言同样奢侈。我是指,真正的那种。” 老人用无焦距的眼睛“看”了她几秒,终于向后退了一步。他看似随手甩出短棍,几次反弹后两支短棍重新回到他手中,组合成盲杖点回地面。 “Enough。” 马特站在了她身前,挡在老人与伊莱恩之间。 “哈。我刚想说到此为止呢。”老人说,“你变得谨慎了,马蒂。这是个美德,保持下去。顺带一提,旧叙得不错。” 他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没关系。”赶在马特说话之前,伊莱恩说,把门反锁。老人差一点儿打断了她刚愈合好的肋骨,但她也卸下了老人的右手手腕。关门的一瞬间她看见老人的右手软软垂下。 马特没再说话。伊莱恩叹了口气,放弃告诉他她接下来的计划的打算,犹豫了一瞬就握起他的右手,带他走向沙发坐下。替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客厅。在碎裂的木头下伊莱恩翻出了由包装纸叠成的手环。伊莱恩扫了一圈周围的凌乱杂物,起身托起马特的手,将手环放在他掌心。 她翻出医药箱回来的时候,他的神色有些恍惚,眼睛里雾气弥漫。伊莱恩沉默下来,尽可能轻柔地替马特擦去眼角和嘴角的血污。他的手里握着那只原本是猜测,现在可以肯定是老人所留下的手环,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伊莱恩的指关节。 伊莱恩愣住了。她并不擅长真诚地安慰人——说实话,在起初是Harry负责安慰她——她更习惯于逢场作戏。曾经学过的神经科学、心理学和行为学像是被人在刚才的几秒内清空,伊莱恩单膝半跪在马特身前,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湿意,另一只手小心地绕过他的伤口环住他的腰身,给了他一个变形的拥抱。 马特的情绪收敛得很快。伊莱恩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他没有动。伊莱恩从医药箱里找出医用剪,轻轻捏起一角马特身上穿的黑衣,将快被血液粘连在皮肤上的布料剪开揭下。 刚想走到沙发后检查他背上的伤口,伊莱恩的手被马特轻轻按住。抿了抿唇,伊莱恩就势坐在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沙发背上。 也许是之前的行程里她都处在浅眠的状态,伊莱恩翌日是被马特的闹钟叫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马特近在咫尺的脸,这让她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死死盯着还没太睡醒的马特。就算没有镜子,她也猜得出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多半是惊恐和震惊并存。 她什么时候能在室内有人的时候熟睡了?!还是这么近的距离!不,不,冷静下来,更重要的是她昨晚究竟做了什么。 伊莱恩低头,她的衣服还完好无损地套在身上。她是不是该庆幸穿了件没有任何装饰、品质好得可以直接用来做睡衣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