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姮正在做梦。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周围的的一切都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迷蒙雾气,当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起面前的物体时,那物体却又清晰得夸张,怪异的扭曲着。 她低下头,伸出手,却看不到自己的手掌。 周围响起说话声,一张夸大又模糊的面孔从前面的座位上扭过来,问她要到哪儿去。 我怎么知道要到哪儿去?不是你在开车吗? 她模模糊糊地在心里面想到。 她正坐在一辆车里面,面前是两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座位,两个巨人正端坐着开车,他们的说话声低沉又响亮,像是雷鸣一般在远方的天际炸响。 而她的身形则是小得不可思议,正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后面的座位上,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位巨人。 车厢内很平稳,简直不像是正在高速公路上奔驰。 前面开车的两个巨人,又扭过头和她说话,依旧是模糊一片的五官与看不清的脸庞,沉闷的说话声还是听不清,但是奇迹一般的,她竟然意识到了这两位是她的父母。 像是巨人一样的父母正在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她此时的身形格外的渺小,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打开车窗。探头向外看去。 高速公路上空空荡荡的,两侧没有护栏,只要一片空空荡荡的非洲大草原,远处的景色正在扭曲变幻着,时大时小。 一头黄牛欢快的迈着蹄子,脖子上挂着铃铛,地上还拖着一截绳子,小步从他们的车后赶上来,轻松地超越了正着飞驰的汽车,哞哞叫着跑到了他们前面,脖间的铃铛“叮铃铃”的响着。 为什么高速公路上会有一头牛?为什么这头牛迈着欢快的小碎步都能超过二百迈的汽车? 夏姮漠然的想道。 果然是梦! 她又抬头望去,看向梦境中同样灰蒙蒙的天空,看到两只鸟从他们头顶飞去,又看到一架和鸟一样大小的直升机飞过去。 她还在梦境里面发呆,正犹豫要不要醒过来,前面巨人一样的父母又回过头,低吼着雷声问他们要去哪儿。 其实去哪儿都一样,她无所谓的心想道。 反正这辆车迟早都是要翻的。 随着她心中的想法,她突然从座位上跌了下来,车厢内依旧平稳,但是她却踉踉跄跄的怎么也不能站起来,可是她的父母却还在无动于衷的开着车。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在她还毫无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被抛出车外,没有听见撞击声火爆炸声,现场已经是一片狼藉。 她趴在地上抬头看,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但是沉重渺小的身躯在地上蠕动着却怎么也前进不了半寸。 做梦嘛——不会痛很正常! 但是父亲的半截身子就仰面躺在她的身边,原本在车上时巨人一样的身形,此时竟然神奇的缩小成正常人的身材,面目依旧是一片模糊不清。 半截身躯伤口处渗出污黑的血块,还夹杂着一点其它的东西,慢慢在地上流淌,糊在了夏姮的脸上,形成了搓也搓不掉血痂。 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狠狠刺激着她的鼻腔,熏得她一阵阵头昏。 她想捂住鼻子,但是动不了。 那块莫名的大石头又沉甸甸的堵着她的胃,熟悉的恶心感又开始翻涌起来。 不远处,开始传来母亲的哀声痛号,声音凄厉痛苦。 夏姮抬头望去,只看到一滩血肉上长着一对母亲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她,那摊血肉还在不断蠕动哀嚎着,拼命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汽车残骸。 那摊血肉便是方才与她说话的母亲。 汽车残骸将母亲身上大半的骨头都给碾碎,那团模糊的血肉每挣扎一下,身上就会传来一声清晰的骨骼折断的“咯嚓”声。 咯嚓、咯嚓、咯嚓、咯嚓…… 声音不绝于耳。 同时,母亲的惨呼声,也越来越凄厉。 母亲看起来痛苦,她看起来撑不过去,她应该需要帮助…或者需要彻底解除痛苦。 夏姮迷迷蒙蒙的想道然后就想挪动着四肢,向母亲那边挪过去。 可是无论她在地上怎么扭动,却始终无限一动分毫。 “咯嚓咯嚓”骨骼断裂的声音依旧传来,父亲的鲜血还在刺激着她的鼻腔,母亲的惨嚎的声音则是越来越高。 她却不能移动分毫,所幸干脆继续趴伏在地上,耳边听着母亲越来越微弱的哀嚎声,把自己的脸庞埋在父亲的一堆血污中。 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母亲惨呼了半天,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此时,突然又许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出现,用着一架小小的担架抬走了自己。 夏姮满脸血污的躺着,心里在想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 主治大夫的那张大饼脸又浮现在她的眼前,问道:“你还是总梦到你父母车祸时情景?” 不,我只是记得凄厉的哀嚎、‘咯嚓咯嚓’的骨折,还有那刺鼻的血腥味。 它们总是盘旋在我的脑海中,走不掉,也不肯走。 “你为什么会在无意间怂恿他人伤害别人,特别是在别人受伤之后?” 不,别人已经受伤了,那他一定很痛苦,我只是想帮他解除痛苦。 就像母亲很痛苦一样,我却不能帮她结束受罪,任由她在哀嚎剧痛中死去。 “我知道在车祸中,亲眼看见自己父母死亡是你发病的诱因,但你在无意间伤害别人后,看到了别人在流血、骨折、哀嚎,你又会觉得畏惧恶心吗?” 我知道,这是恶习,这是错误,要改正、改正…… “你又犯病了。” 最后,那张大饼脸看着她,眼神同情又悲悯,宣布道。 不,我没病—— 她想挣扎着反抗这句话,浑然忘却了自己是在梦境中,在向前猛扑过去之后,却猛然间开始下坠,堕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一双软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开始往前走。 此时,夏姮不禁眨了眨眼,开始回过神来。 周围的黑暗渐渐褪去,一个小女孩正拉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带她往前走 ,领着她来到了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头子面前。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认识他们,见也未曾见过。 可是人的梦境是由自身的潜意识构成,零落的梦境形象也是由本人的记忆拼凑而成,不可能出现自己从来都没见过的人。 她正在疑惑中,却见那名小女孩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转过来,指着那名老头说道:“杀。” 没有丝毫停顿,自己手起刀落,那老头人头落地。 头颅骨碌碌地滚落至脚边,血腥味又渐渐蔓延开来,夏姮盯着脚下的头颅,突然意识到—— 这个不是自己的梦境! 第二个梦境是不属于自己的。 她急忙低头看那名小女孩,小女孩却像是长大了一些,领着她来到一个长胡须的青衣书生面前,依旧指着他道:“杀。” 梦境中的自己,没有违背这条命令。 于是青衣书生血溅五步,小女孩又长大了些。 这个无由来的梦境,是在稀奇古怪的紧,只是不大自由。 夏姮在梦境中摇摇头,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领着她走向下一个目标。 她可是试图醒过来。 梦境却还在继续,中年美妇、肥胖商贾、魁梧将军、干瘦文人、高官贵胄……无数人的头颅尸骨堆成了山,血腥味渐渐招来了一众苍蝇嗡嗡环绕。 她又有点犯恶心了。 每杀一人、小女孩就会长大一点,此时,这小女孩长成了与她一般无二的模样,正站在她面前,攥着她的手说:“你还不走吗?” 走?去哪…… 她的身子猛然一抽,浑身冷汗的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竟然盖着崭新的被褥,身下的床单却被汗水湿透。 周围围着一群人,被她这个忽然惊醒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抱着自己怀里面的药箱退了两三步。 夏姮抬眼望去,不见往日里那群最熟悉的白大褂,只有一圈胡须长长、穿着长袍、怀里面抱着药箱的老中医望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除了一身冷汗之外,左腿上还紧紧绑着绷带。 昨日胃里翻涌的恶心,针尖扎似的头痛,还有痉挛昏沉早已消失不见。 一个胡子白花花的大夫见她试图挪动,急忙迎上前去,按住她的腿:“别动,你的腿被别人打断了,现在才刚接上骨头,小心着点。” 夏姮不再动弹,转身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瓦舍明亮,家具崭新,房屋通风宽敞,靠墙还立着几个大大的药柜,几个老大夫正忙着整理药材。 她试探着问道:“大夫,这里是……” 那老大夫一边给她把脉,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你忘了,先前与你们同住的那个疯子发疯,一连杀了三个暗卫,在他们临死前为了防止他们逃走,甚至还打断了他们的腿…” 老大夫抬头望着她一眼:“当然,连你的腿也打断了一条,幸好其他的暗卫来得早,再晚一步,说不定你都糟了他的毒手。” “作孽啊作孽!”老大夫嘴里面念叨着,放下她的手,说道:“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不止腿断了,还一直昏迷不醒,身子不知为啥一直在抽搐,给你喂的药你全都吐出来了,一副快死的模样。” “还好现在醒了。” 说着,老大夫又纳闷的问道:“小丫头片子,刚才你一直在抽搐,到底是在抽抽个啥?” 夏姮避开他的目光,敷衍道:“没事,可能是因为刚才做了个梦。” “做了啥梦?” “忘了。” “忘了?也是,这梦一做就容易忘,无论如何,这条小命保住了就好。” 老大夫感慨着,一边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夏姮急忙叫住他,问道:“等等大夫,现在我是被送到了哪儿?” “还能被送到哪儿,咱们山庄唯一一个医馆嘛!”老大夫咂咂嘴,得意的拍拍身边的药箱。 疯人庄在十万大山中,深山里面的一切都缺乏,粮食、布料、兵刃、盐巴、药材…甚至是那些行医布药的大夫,都是稀少宝贵的。 所以作为山庄里面的一名大夫,他自然是万分骄傲的。 夏姮望着得意洋洋的老大夫,笑了笑,接着问道:“那…发疯了的那个疯子,他又是被如何处理?” “还能怎么样,直接送到刑讯室呗!” 夏姮的眼瞳顿时睁大。 “但是…”老大夫话锋一转,接着小声嘀咕道:“听说那疯子是被送到了刑讯室,但是上面却发话说,只能暂时关着他、却不能动他,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夏姮猛然松了一口气。 “还有,和你们住同一个院子的那两人,也被暗卫们给一起逮进去了。”老大夫的话还没说完。 夏姮刚松的那口气顿时又提起来。 老大夫又说道:“不过那两人没有直接送到刑讯室,先押地牢里关着呢!” 夏姮:“……” 大夫你一句话能一次性说完不w(Д)w?! 一口气提起来又松下去、松下去又提起来很累人的懂吗? 三言两语打发走啰嗦的老大夫,夏姮长叹一口气,慢慢的躺回了床上。 她被送到了山庄内唯一一家医馆,而小白被暂时送到了刑讯室,谢簪、莫阿武两人则被暂时关押到了地牢。 她以前经常跟在韩慕这个庄主的身后,在山庄里面进进出出,在谁也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凭着记忆里将山庄的一些地形走势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山庄的中心是庄主居住的阁楼,疯子、管事、下人、暗卫,以此居住在周围,以他为中心。 而医馆,就在山庄的最南端,地牢和刑讯室里的很近,都在山庄的最北端 她自己一个人在南边,其余的人被关押着,在山庄的最北边,这真是…… 和他们原本策划的一模一样! 计划的第一步,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