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姮平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等着大夫给她脸颊上药。 无它,只不过方才她便发觉自己面上的疮疤有些发疼发痒,唤来大夫一看,那狰狞伤疤的边缘开始发红,竟然有些肿起来了。 她面上的疮疤收口好歹也有两年了,此时经过了一阵折腾之后,居然有了复发的趋势。 大夫也从没见过这样反复的伤势,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找出一些消肿化瘀的药膏,给夏姮脸上红肿的疮疤涂上。 夏姮也爽快,眼见自己的面容有再度恶化的趋势,也没有什么惊惶哭闹的举动,只是安安静静的平躺着,等着大夫将清凉的药膏涂在自己脸上。 她在默默地等待天黑。 大夫给她上好药,将药箱一收准备离开,走之前还仔细叮嘱道:“若是之后伤口再度恶化,一定还及时告知,脸上的药膏在药力发挥之前,千万不要用水洗了去。” 夏姮很乖很乖的点点头,半边完好无损的脸颊清秀可人,另外半边脸颊上狰狞的疮疤则是红肿着、被均匀的药膏搽得晶莹发亮,咋一看上去,竟是有几分滑稽可笑。 “哈!” 屋内一个负责看守她的年轻人,方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此时终于一个没忍住,口中嘲讽的冷笑了一下。 夏姮转头看他,也没生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打趣道:“今日我伤疤复发,擦了药膏,看起来特可笑,这件事小事你们要不要也向上头报上去?” 刚刚发出嘲笑声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厌恶的看了一眼她的伤疤,扭头小声嘀咕道:“恬不知耻…丑人多作怪……” “闭嘴,你给我集中点精神!” 站在年轻人身旁的另一位看守者,看起来年龄稍大一些、也更稳重一些,此时正眉眼严厉的呵斥着年轻人:“这疯子是副庄主亲自交代,要毫升看管的人犯,你再这般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型,小心我向副庄主告你一个渎职之罪。” 年轻人受到了一通训斥,面上像是还有些不服,但终究还是撇着嘴角、默默地低下头去。 那年长些的看守者见他服软,也不再追究,扭过头继续全神贯注的盯着夏姮。 而躺在病床上的夏姮,则是将自己的双手垫在脑后,优哉游哉的上下打量着两人。 这两个人是疯人庄上面派来特意看守她的,个个都身强力壮,肩臂上附着的肌肉鼓鼓囊囊的撑起衣衫,脚步稳重,气息悠长,一看便是练家子。 其中一个尚且年轻,看起来像是个不过才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穿着布衫短打,腰间盘着带刺铁鞭,手里提着一柄锃亮的刀刃,性子跳脱急躁,反而比较容易对付。 另一个看守者,年龄看起来将近而立之年,手中并无兵刃,臂上却架了一张劲弩,比起年轻人来显得稳重成熟许多,深沉内敛、不显山露水,性子也格外的认真,一看便是相当的棘手。 之前庄主韩慕就已经开始怀疑她,此次同样在她监护下的小白突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杀三名暗卫却唯独她还活着,即便是自己的腿骨同样折断,只怕也阻止不了韩慕越来越重的疑心。 所以,在她养伤期间,韩慕会派来这样两个练家子来看着她,也就不足为奇。 其实,她与小白他么几人商议出的计划,十分简陋也十分危险。 夏姮躺在床上,心里面暗自庆幸着。 她们推测小白身世莫测、背景深厚,山庄里的人因为他身上的价值,不会动手杀了他,所以才敢让小白公然动手截杀负责监视的暗卫。 如果小白身上的价值,其实并没有他们推测的那般重大,那么进了刑讯所的小白,绝对不可能活着出来。 这场计划中,小白要担很大的风险。 而夏姮之前就已经遭到了怀疑,若是她故意说给幸存暗卫的话、和她腿上的伤势,没有抵消一些庄主韩慕的疑心,那么此时的她,也早就被一起拖到刑讯室,不可能向现在这般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 她身上要担负的风险,丝毫不少于小白。 至于与他们同住一个院落的谢簪和莫阿武,若是她和小白两人真的出事,只怕上面牵连下来,捏死这俩人也不过就是一顺手的事情,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只是被暂时押到地牢里关起来那么简单。 整场简陋的计划中,每个人身上都担着风险,每一个疏忽都可能致命。 他们几人居然真的把这个计划实施到了这种地步,并且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何止幸运二字? 夏姮在床上翻个身,禁不住叹了口气。 只可惜,最终山庄还是对他们越发的怀疑。 之前山庄上还只是派来暗卫暗中盯着,现在则是明晃晃地派人面对面的盯梢。 上面的人对她的怀疑越来越严重,计划只会越来越不顺利,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该被从医馆里面拖出来,直接扔到地牢里面关押起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夏姮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神一直在两名看守者的身上打转,那小伙子腰间的铁鞭、手中锃亮的刀刃,还有年长者臂上的劲弩,黏住了她的目光。 尤其是那架劲弩,不禁让她的目光格外的留恋。 之前梦到的那个小女孩,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蹦跶着,告诉她自己想要那架劲弩,也想要那锃亮锋利的刀刃。 想要这几件危险的“玩具”。 她决定天黑之后动手。 …… “砰——” 山庄中心的阁楼上,副庄主张彦刚刚进门,一眼就看到自家庄主将一沓公文狠狠摔在公案上。 庄主韩慕浅灰色的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着,正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一头白发在角落中显得格外刺眼。 知晓自己庄主此时心情不好,张彦也只能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将地上的公文一一捡起,小声问道:“庄主?” 韩慕看也未看他一眼,直接将桌上的一份书信扔在他身上,低声道:“你看看,上面来的书信。” 张彦手忙脚乱的将信件接下,展开默读起来。 “信上说…姜国王室公子契,特意亲身赶过来,要把那刺客阿丑给接出去,不日便至……”看完信件之后,张彦哑然望着自家庄主,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半晌之后,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诧异的问道:“堂堂姜国王室…公子契……和一个背地里见不得光的刺客有什么牵连?” 还要亲身赴深山,要把这个被送入疯人庄的刺客接出去? 韩慕居于角落之中,冷笑道:“我哪儿知道?阿丑的身份背景的卷宗里又没有写,天知道身为姜王二子的公子韩契,是怎么和一个王室豢养的刺客扯上关系?” 他的言辞中,满满的都是对公子韩契的嘲讽之意:“虽然已经有消息称,公子契与公子约两人相斗多年,最近终于决出了胜负,闻言姜王属意将公子契立为太子。” “但是这太子还没立起来呢,这韩契的举动就已经开始肆意妄为了,就不怕姜王改变心意?” 韩慕越说越讥讽,干脆靠在椅背上,对着张彦说道:“你方才可是去看过姓殷的和阿丑了?” 张彦摇摇头:“属下刚刚去了一趟刑讯所,探望了殷洵,却还未来得及探望医馆里的刺客阿丑,因天色已晚,打算明日再去山庄南端探望。” 韩慕垂下眼帘,冷笑:“那姓殷的现在可好?说什么吗?” 张彦斟酌着回道:“属下谨遵庄主的吩咐,没有伤殷洵一根汗毛,只是将他困在刑讯所吓唬一下,所以直到现在,此人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死不开口,什么也没问出来。” 思考了一下,他又赶忙加上一句:“是属下无能,未能查出此人为何会突然出手击杀三名暗卫。” “不怪你!” 韩慕终于消了些气,摆手道:“这姓殷的打不得骂不得,是个切切实实的烫手山芋,你问不出来什么很正常。” “只不过明日,你倒是可以从阿丑身上打探一下。” 张彦诧异,询问道:“庄主,您的意思是指…这两人其实很可能是一伙的?” 韩慕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觉得呢?” 张彦低头思索了一番,试探着说道:“根据那名侥幸逃脱的暗卫的说辞,是因为在最后的关头,阿丑出手拦住了发疯的殷洵,这名暗卫才得以成功脱身。” “之后,殷洵连杀三名暗卫,为了防止他们逃走、又都打断了他们的腿,就连阿丑都没有幸免,腿骨是真真切切被打断了。” “腿骨都已经被折断,就算这阿丑有什么心事,但不管是想逃走还是想做什么,终究是行动不便。” “所以,属下觉得这两人并没有合伙的动机。” 他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虽然之前他确实曾经嫉妒过阿丑,也确实想除掉过对方,但此时自家庄主问话,他却不敢借机上眼药,只敢实话实说。 可是韩慕却抬起头盯着他,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嘲讽:“你真的这么以为?”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刺客,就这么轻易地被姓殷的打断了腿骨?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张彦皱眉沉思着,说道:“庄主,属下也曾这样思虑过,但是考虑到阿丑已经在山庄中蹉跎两年,留得一条小命已经是不易,未必再会有以前那般的身手。” “再者说了,医馆里的老大夫曾经来报,阿丑在被送过去的时候,不禁腿骨折断,而且还昏迷不醒,浑身上下痉挛抽搐,几乎都差点醒不过来,这一点却是无法作假的。” “若是他们二人早有预谋,演戏给我们看,这种频死的状态,却又是如何演出来的?” 他颇为诚恳的说道。 听了他的说辞,韩慕坐在藤椅上,居于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默不作声的交叠着双手,静静的沉思着。 “不管是真是假,明日你去探望阿丑的时候,干脆就将她从医馆提到刑讯所里去。” 最后,他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我丝毫也不信任她。” 张彦迟疑了下,问道:“庄主,上面不是说,公子契要将阿丑给接走吗?我们此时用刑,只怕……” “谁与你说要用刑?” 韩慕不耐烦的一挥手,道:“与那姓殷的一样,押到刑讯所是为了好好的关着她,让她没机会惹事。” 说着,他便忍不住冷哼一声,自嘲道:“先是来了姓殷的这个烫手麻烦,现在这个阿丑竟然也是变得烫手起来,一个个都是打骂不得,真不知道这个山庄,到底还是不是我做主了?” “罢了罢了,等到那公子契来了之后,就赶紧把这个麻烦给送走……” 韩慕突然一愣,正在说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向来见不得光,对于光源也最是敏感,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现在夜色已经深沉,可就在方才,他竟是觉得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光芒,透过窗外渗过他的眼底。 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棂向远处望去。 张彦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在他背后迟疑地问道:“庄主?” 韩慕未理他,眼睛专注的望向漆黑一片的远方。 渐渐的,远处的黑暗中升起了一点小小的火光,那看起来黄豆大小的光芒渐渐升高,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火势开始蔓延。 他的眼瞳一缩,猛然回过头一把攥住张彦的衣襟,厉声喝道:“快派人,山庄最南端走水了!” “就是最南边的那个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