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娇媚俏丽,音声甜美,脸上的笑容却有点奇怪。一双比湖水还清澈的妙目里满含鄙夷,既嘲讽又不屑,很有点挑衅的味道。像拿住了涵儿什么把柄一样目光炯炯地斜睃着他,让涵儿觉得如芒刺在背,极不舒服。 女子冷笑道:“寻芳能寻到学徒这儿来,可真了不起!”她眼神轻蔑,嘴下更不饶人,“真是稀奇,什么人能把您这些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们一拨拨地往这儿引,简直是马不停蹄,前仆后继啊。” 看李涵脸上变了颜色,她不仅熟视无睹,反而冷笑一声,厉声道:“看来,是我们咏而归处藏着个妖孽!”说罢,她面朝厢房内大声呵斥,“谁把这些人招来的?你给我站出来!” 田师傅几步出来道:“雪娥,你发什么疯!”心中奇怪雪娥性子豁达活泼,从未听说她与别人有过龃龉,今天这是怎么了?李涵则听得心中窝火,觉得这女子说话莫名其妙,叫人一头雾水,自己并不认识她,好端端地为何骂人? 听见“把这些人招来”、“妖孽”等话,小溪大吃一惊!雪娥姐姐是在说自己吗?她与雪娥交集不多,并没有得罪过她。该练舞时候她却跑来堵着门口骂人,说引涵儿等来的人是妖孽——小溪一时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刚才那三个在门口胡闹的宫人惹得雪娥不爽,还是自己是犯了咏而归处的什么规矩? 雪娥丝毫不理田师傅叱责,头一偏,干脆一手拎着宫扇一手掐腰骂道:“还不快滚出来,等我进去撕你吗!”一张俏脸因怒火升腾涨得通红。 小蛮也懵了,推推呆住的小溪道:“喂,她是说你吗?怎么回事?你得罪她了?” 小溪六神无主地站起身来,仍在迷惑雪娥骂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她悬心吊念地走到门边,正碰上雪娥身后急匆匆赶来面色不善的灵芝等人,还有雪娥几乎要掐死她一般怒火熊熊,锐利扎人的目光。 田师傅一看势头不好,喝道:“雪娥灵芝,你们都给我回去!不好好做自己的事跑来这儿捣乱,是皮痒想找打吗!”向前一步,挡在了小溪身前。 雪娥看见小溪出来,似仇人相见红了眼,不顾田师傅在旁,上前一把揪住小溪的衣领冷笑道:“我早就觉得你奇怪,呵呵,藏得挺深啊,人不大,法力不小,果然是个该死的妖精!” 李涵听得惊愕,尤其妖精等语不免使他胡思乱想,我的天,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有哥哥派人来找小溪引得姐妹们吃醋了?不能啊,这位看起来比小溪大好几岁呢,这捏死人一般的架势,实在不至于啊。 小溪被雪娥劈头盖脸痛骂,不明就里颤声问道:“雪娥姐姐,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雪娥抛了扇子左右开弓,朝小溪脸上就是连续的大嘴巴子抽了下来。她咬牙切齿使足了力气,像要和仇人拼命似的下死手痛打。虽然很快被吃惊不小的田师傅和灵芝拽着撕开,但猝不及防的小溪脸上已被打的肿红涨紫,嘴角破了,鼻子也流下血来。 小溪心中原本就在焦虑酒旗丢失无处找寻,刚庆幸那三条尾巴要走,莫名其妙就被咏而归处最当红的雪娥姑娘揪着打骂。看着犹要冲过来却被姐妹们扯住的雪娥,小溪抿紧被打破的嘴唇,眼泪忍不住的扑簌簌滚滚而下。 雪娥不顾众人拦阻,扎挣着骂道:“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清楚!来,跟大家说一声,你跟沁梅斋是什么关系,你以为藏起姓氏就能瞒过我们吗?你说,你是不是石润章的女儿!” 灵芝急道:“雪娥!” 菱角等姐妹一听,不由齐齐皱眉紧盯着小溪,看她如何作答。她们全都知道,去年牡丹宴上,她们的好姐妹芍药就是喝了石润章亲自带去沁梅清酒才被毒死的。 看她们一道道犀利惊疑的目光射在自己脸上,小溪顿时想到,自己的酒旗多半是被雪娥发现了。 咏而归的姑娘们相处融洽,少有摩擦,最多不过拌拌嘴。吃歌舞伎这碗饭的,最忌讳被人打脸。同行间若遭掌掴乃是极大的耻辱,像刚才这样痛打,若非深仇大恨绝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她记得隐约听说雪娥和死去的芍药其实是对亲姐妹,姐妹情深血浓于水。所以,雪娥一旦知道小溪竟是石润章的女儿,当然容忍不得。 小溪忍不住泪,只觉得泪水流过火辣辣肿胀起来的脸颊时被烫的生疼生疼。 芍药生前爱说爱笑,在姐妹中人缘极好,人人都为她的死鸣不平。看来,自己的身世是瞒不住了。虽然她很怕眼前这乱做一锅粥的状况,但她绝不认为自己身为石润章的女儿是一种耻辱! “胡闹!”听见动静的兰姨急忙忙赶了过来,身后还紧跟着面色冷峻的桃花。 兰姨叱道:“雪娥,你怎敢动手打人?都在这儿闹什么,还不散开!” 雪娥一见兰姨出来,顿时红了眼圈哭道:“兰姨,您一定知道小溪的身世是吧,那您为什么要收留这个贱人?就是她家毒死了我姐姐啊,我姐姐芍药,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正是最好的年纪……”说着就握着脸痛哭起来。 兰姨怔了一下,拧着眉毛怒道:“雪娥,你听见什么风了就在这儿瞎说,不许胡乱猜疑!” 雪娥一听兰姨口风,急怒之下转身就朝灵芝要东西。灵芝无奈,只得把她发现的那面沁梅斋的酒旗拿出来给了雪娥。心中好不后悔,料不到雪娥的脾气这般火爆,竟一刻也容忍不得。 雪娥拿了酒旗,呼啦一声展开在小溪脸前问道:“说,这东西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雪娥!”兰姨厉声呵斥,快步走到近前,“一面酒旗能说明什么?小溪收着面酒旗就一定是跟石家有关系吗?”心想难怪小溪去找自己时神色慌乱,原来是回来发现丢了这样东西。 小蛮一看不好,跳出叫道:“这东西是我的,是我让小溪帮我收着的,我就喜欢这旗子,有问题吗?” 雪娥冷笑一声,不理小蛮的胡搅蛮缠,死死盯着小溪脸面逼视问道:“我要听你自己来说!” 小溪看了眼那面酒旗,她知道兰姨的意思是叫她否认。 没错,一面酒旗是不能证明什么,只要她矢口否认跟石润章的关系,这场风波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以后,她仍然可以在咏而归处平平静静地待下去,像兰姨叮嘱的,叫她慢慢等待时机。 可是,那时机太遥远太渺茫了。以她现在的身份连去趟厨房都要偷偷摸摸找寻借口,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学好了本事重开沁梅斋,难道要像现在这样永远隐瞒下去吗? 她看着雪娥眼睛里因仇恨而跳跃的火焰,突然很羡慕雪娥。她羡慕雪娥不用掩饰自己的爱恨,不像自己,战战兢兢委委屈屈的在咏而归处活着。偶尔午夜梦回时哭醒,看着窗前白花花的月光,她会觉得自己就像只躲在阴暗水沟里的老鼠,没胆量站在阳光下,为了心中所想搏命一回。 这所有的念头在小溪脑海里只是一瞬,她没有多想,只觉得有一种不可遏止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蠢蠢欲动。或许是那股力量蛰伏的太久,一经唤醒,竟再也按捺不得。 她来这人世间,在这咏而归处暂住,不是为了苟且的活着,她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使命尚未完成!她不想再继续等待所谓的“机会”,她的爱恨情仇要自己把握! 小溪不闪不躲,同样迎面紧紧盯着雪娥的眼睛,一字一顿大声喊道:“没错,我是石润章的女儿,沁梅斋是我家的!” 兰姨桃花皆大惊失色。小溪的身份若被揭穿,送去服苦役还是小事,只怕很快就会招惹人来追杀灭口。是以她们异口同声喝止道:“胡说!”小蛮更听得呆了,心说小溪怎么就承认了呢,心中无限焦急。 小溪盯着雪娥怒声高喊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我们沁梅斋从没害过人!”接着就叫,“把酒旗还给我!”喊完死命来夺。 雪娥和小溪撕扯一番,竟未能撕扯过小溪,叫她抢了回去。灵芝几个生怕事情闹得更大,硬是拽住了雪娥不叫她继续上前。 雪娥看着犹如困兽般抱着酒旗怒目而视自己的小溪,哭道:“我绝不跟仇人的女儿在同一个屋檐下待着,这是不共戴天之仇!石小溪!你给我走,从咏而归处滚出去!” 兰姨怒叱道:“雪娥,闹够了没有,她待在不在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小溪看着身边这圈人,忽然觉得他们离自己非常遥远。 她为什么要继续留在咏而归处?她有很多心愿尚待完成,难道她要在这儿躲一辈子?所谓的“机会”绝对不是靠等来的。已经快一年了,她没看到半点可以重开沁梅斋和替家人洗刷冤屈的希望,还要继续拖延下去? 雪娥的哭嚷还在继续,但小溪的脑子里响起的却是李湛的话。 他的那些让自己记住的话,管他是真是假!他不是说要帮自己完成心愿吗,找人帮忙有何不可?总比无所作为待在这儿傻等强!无论结果如何,她总得试一试,不然这辈子真是枉活!一想到此节,小溪突然觉得连一刻也无法忍耐。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天,不顾脸颊肿的涨紫,转头朝众人喊道:“不用你们撵,我走,我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不顾诸人惊异,回身看了看李涵,又看看他身边湛儿派来的那三个已然听呆的宫人,向李涵斩钉截铁地说道:“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