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的语气十分坚定,仿佛这个决心不是刚刚下的,而是已经想了很久。她的目光灼灼闪动,有种星芒一样的光彩瞬息流转,像两颗熠熠生辉的晶莹夜星。 李涵看着这双眼睛,一时竟有些迷惑失神。 这种眼神他似曾相识。那是一种如飞蛾扑火般的迷醉与坚定,隶属那种不问前程只管行路的匆匆行者,是要竭尽全力朝着一个目标全力以赴把其他一切都置之度外的决绝。这种眼神,他在皇爷爷眼睛里见过,在祖母眼中见过。此时再见这种眼神,不觉牵起心中一抹难以言喻的莫名情绪。 他已经大致弄明白了眼前的事情。 去年牡丹宴上新科进士们险遭毒杀的事,他还留有模糊的印象。眼前这女孩是已经伏法的凶犯之女。但她刚刚竟信誓旦旦的坚称自己父亲是被冤枉的,这不是摆明在嘲弄李唐律法的清明吗。 “小溪,别胡闹!”兰姨和桃花急了。心说小溪不知深浅,这人是太子的儿子,跟他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小蛮急地推了推小溪,似要把小溪从梦中惊醒似的急促相劝,“小溪,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小溪像没听见这些话似的,依旧定定地看着涵儿,想从沉默不语的李涵目光中找到答案。 涵儿如同被小溪的目光吸引住一般,半天错不开眼睛。他不是故意沉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是很久。他勉强清清头脑理了理思绪,心中做了个决定。虽然感觉这决定不合理得很,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就得这么做。 涵儿对小溪点了点头。 他抬眼缓缓扫视了一遍眼前这群人。看得出,想从这儿带走小溪,恐怕不那么容易。连他想带走自己宫里的人都被逼的亲自下马来接,这个咏而归处,当真是难缠的紧。 涵儿深谙唐律疏议,若裁定石润章是行凶者而且已经伏法,按律他的妻女应当籍没为官奴婢。既然雪娥口口声声说小溪隐去了身份偷藏在此,那她来此的渠道多半令人生疑。虽然他并不知道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但他想赌一把试试运气。 李涵冷笑一声,开口道:“原来,你们咏而归处竟敢私自藏匿官婢,隐没人口窃为己有,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蛮愣了,弄不懂脾气不错的涵儿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你……李二郎,你怎么回事……” 兰姨听了,连眼皮都没眨一眨,云淡风轻地浅浅笑道:“郎君说笑了,我们咏而归处从来不做这种事。” 李涵或许年纪小性子好,但跟在李涵身边的近身侍卫却不是吃素的。一个个都是神策军中精挑细选出来,出身尊贵身手不凡的大爷。 他们刚才在咏而归处的门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只是碍于李涵隐忍才不好发作。这会儿见涵儿已然拉下脸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惧怕的。顿时黑了脸拉出一副“别惹小爷”的架势来。 侍卫长眼瞅着兰姨,傲然哼道:“从不做这种事?呵呵,难说吧,好,咱们马上找人来这儿好好查查,先看看这丫头是不是逃跑的官婢!说不定还能顺便查出点别的事情。” 另一个憋不住火的侍卫更吆喝道:“给爷让开!”他们身为李涵的贴身近侍,平日里不管到哪都是威风八面无人敢惹。今天偶然便装出来隐去身份,竟在这咏而归处让主人遭受门前下马亲自进来接人的屈辱,早已是忍无可忍。若不是看在咏而归处的这些小美人确实美貌,碰坏了心疼,只怕涵儿刚一拉下脸时就大打出手了。 李涵冷着脸吩咐道:“我们走,”随手一指小溪,“带上她。”说完迈步就走。 “慢着!”桃花禁不住跳出来阻拦,“这位郎君,你有什么证据说咏而归处私藏官婢,又有什么资格带她走人,青天白日,不能随口罗织个罪名就强抢女子吧,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可没这个道理。” 侍卫长想起在门口所见的华丽马车和随行之人,顿时联想到了桃花的来历,冷笑道:“这位夫人,在下不知您今天何故在此,恕多嘴劝一句,少管闲事为妙。”说着就叫带小溪离开。 小蛮眼看小溪竟然真迈步要跟李涵走,急地扯住小溪道:“小溪,你真要走啊,你傻啦?” 小溪看小蛮一眼,热泪顿时汩汩而下。若无小蛮的陪伴,她不知已经死了几回。在她心里,早已把小蛮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她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小蛮左右,无论小蛮说什么她都相信。她们的情谊不见的比亲姐妹单薄。 但李涵没有留给小溪太多犹豫的时间,他看看仍挡在面前不肯退让的桃花,冷笑道:“这位夫人,不管您是何方神圣,还请让开的好。” 涵儿既发了话,他身边的侍卫顿时向前几步,在涵儿身前替他开路。桃花恼了,挥手就要叫她带的人来,被兰姨硬是拽住。兰姨变了脸色道:“不行!你不能带她走。” 涵儿的侍卫哪管这些,正憋的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发怒道:“让开!再不让开,把你这咏而归处砸个稀烂!” “你们敢!”桃花大怒,“有本事你砸给我看!”不管兰姨拉扯,执意命跟自己的护从过来。一时间,蓟国公府的人和太子府的人剑拔弩张,两相对峙,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不管谁上前一步,即刻就会大打出手。 雪娥眼见是要打起来的阵势,气的手指着小溪跳脚骂道:“你果然是个祸害!我们咏而归处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小溪一听这话,刚刚因小蛮升起的几分迟疑立时烟消云散,冷笑道:“雪娥姐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姐姐的死跟我们石家根本无关!” “无关?”雪娥呵呵两声,急眼喊道,“你竟敢说无关?她难道不是被你们沁梅斋的酒给毒死的吗!敢说无关?你这个贱人!”说着又欲动手,灵芝等人慌忙拦阻,却拦不住雪娥的声声咒骂。 小溪只觉胸中一酸,看了小蛮和兰姨一眼,再不想继续停留。她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匆匆跑了出去。蓟国公府和太子府的护卫们认出对方身份,终究是有所忌惮,并不想真正大打出手。虽然大家都穿着便装,但时候长了天天在皇城附近转悠,谁不认识谁呢。兰姨连喊几声,小溪却早已哭着跑远。小蛮禁不住拔足狂追,尾随小溪撵出门来。 “小溪!”小蛮追出来喊。 听是小蛮的动静,小溪止步回头。她红肿涨紫着脸站在街上,难免引行人纷纷侧目。 小蛮道:“小溪,你不用管雪娥,让她缓过这几天去就好了,你还真要走啊。” 小溪道:“小蛮,我是一刻也待不住了,我不能继续停在这儿,停在被人咒骂全家,连酒旗都要藏起来的地方……小蛮,你应该是最懂我的,那些害死我全家的恶人还在逍遥法外快活的很,我怎么能继续碌碌无为呢?我得想尽一切办法惩治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洗清石家的冤屈,重开沁梅斋!我怎能继续安心待在这儿唱曲学舞无所作为?小蛮,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小蛮看着小溪的神情,觉得她是认真的,心中不由空落落的,急道:“可是,你从这儿走了,换个地方就一定好吗?也许会更糟!在这儿,起码有我还有兰姨照应,离开这儿去别处……你难道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吗!” 这会儿,李涵已经带人走出了咏而归处的大门。手下拉马的拉马,套车的套车,准备动身返回大明宫去了。兰姨桃花等人也旋即跟出,张望着正在话别的小蛮小溪焦急不已。 涵儿在随从服侍下上了马,在马背上目视着小溪,且看她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