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贞阳睡至日上三竿才睁眼。
入目看见熟悉的青纱帐,她吃惊起身,胳膊和脚底板刺痛如针扎,疼痛拖着她又倒回被窝。
床板吱嘎吱嘎发出巨响。
不愧是她睡了好几年的木床。
没多大功夫,窗框被敲响,梅妃含笑的声音传进来:“贞娘,你真是越大越不像话,既醒了还不快起,不看看日头都升多高了。”
贞阳做梦一般,下意识回话:“知道啦,阿娘,我这就起啦。”
“快点,你的饭嬷嬷都已经热好几遍了。”
“好,儿在穿衣啦!”
听着梅妃的脚步远去,贞阳翻个身爬起来,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回来了。
他居然送她回来了。
看他昨晚说得那么强势,还以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往身上摸摸,还是他那套雪白的中衣,衣袖和裤脚高挽,清清爽爽,和睡前无异。
他似乎并没有趁她睡着做什么奇怪的事。
贞阳心头一松,想他总算是做了回人。换好衣服出门,到处都不见阿娘和哑嬷嬷,而一墙之隔的院里人声鼎沸,吵闹不止。
她反应过来,阿娘和哑嬷嬷大概又过那边帮各位疯妃搞卫生工作去了。
冷宫里配发的内侍宫人,非老即残,似哑嬷嬷这般手脚健全、耳聪目明的倒仅此一个。
据说还是当时的内侍管事看阿娘临盆在即,动了恻隐之心,才将哑嬷嬷分给了离苑。
而隔壁大院里的妃子们,原本被打入冷宫,就已够惨了,再碰着个尽帮倒忙的宫人,简直惨上加惨。
从贞阳落地,到现在长成十六岁,隔壁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没见过一个像小说和影视剧中女主那样涅槃重生又成功杀回去宠冠后宫的。
反倒越过越凄凉。
甚至于精神失常后,因宫人无能,她们连基本的清洁都无法维持。
扫地的小太监嫌她们弄得满院子恶臭味道,将她们打了一顿,后来再不去管。
当年夏天,院里荒草疯长,足有一人高。
草丛茂盛处易生蚊虫,那阵子,细小的蚊虫密密麻麻在半空盘旋,连离苑这边也被殃及。
贞阳晚间都不敢出门乘凉,一出门就被蚊子叮一脸包。
哑嬷嬷心疼贞阳,某夜摸黑进院,拔了一宿草,蚊虫才少些。
梅妃后来一想,邻院住着,丢着她们不管也不是个事儿,就每隔半月买些澡豆胰子,和哑嬷嬷过去替她们洗头净面,顺带收拾收拾院子和房间。
贞阳钻进耳房,飞快吃完饭,漱过口,提起炉上已经沸腾的铜壶从离苑出去,看着巷子里没人才匆匆跑向隔壁的院门。
院子里,哑嬷嬷正抱着一个瘦小女人坐在木盆前,而梅妃在用梳子替她篦头发。
在她们周围,还有很多衣衫凌乱的女人在手舞足蹈。
“阿娘,嬷嬷!”贞阳过去,放下铜壶,“水热了,我正好提过来。”
哑嬷嬷不赞成地看向贞阳,她不太愿意贞阳过来,这些人没轻没重,回头受伤了怎么办?
贞阳没在意,冲她笑笑,提壶往盆里添热水。
冷宫里缺少很多基础的生活设施,能每天都有热水洗澡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这些年,贞阳洗澡都是一个大木盆一个小木盆配合着来,三天一小洗、五天一大洗已经很幸福了。
梅妃用热帕子替女人擦干净手脸,抽空问贞阳:“吃过饭没有”她倒比哑嬷嬷镇定些。
她觉得叫贞娘看看这些疯女人并没甚坏处,也好叫贞娘知道这宫里是多会磋磨人的可怕地方。
贞阳给她递澡豆:“吃啦,碗筷都洗干净啦,我还灌了壶水在炉上坐着呢。”
梅妃问:“昨儿多晚睡的?怎么困成这样?也没见你白天做什么呀。”
贞阳心虚地嘿嘿笑:“夜里这些娘娘们对月高歌,我听得有趣儿,就睡晚了。”
昨晚隔壁确实嚎叫了半宿,梅妃也没睡好。听贞阳如此说,她笑着嗔道:“你个促狭鬼,那是歌儿吗?”
贞阳吐吐舌头,哑嬷嬷看着她们母女笑,也眯眼笑起来。
来回换过五六壶的热水,才给所有人都清洗完毕。
十五个人梳洗干净,换身衣服,眉眼间依稀可见从前的美貌。
看贞阳她们要走,众女站在廊下,难得没再大喊大叫,只噙着手指,笑嘻嘻冲她们摆手。
像在说,再来啊。
贞阳心头沉甸甸的,拎着铜壶和空的澡豆盒跟在梅妃身后。每来一次隔壁,她想要大齐朝完蛋的心情就更浓烈一分。
回到屋里,梅妃捶着腰坐下,对着桌上的空澡豆盒叹口气。缝补半个月衣服,赚的钱几乎攒不下来,全落在这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