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还是回到了雁归城,决心在炼自己之前,先炼点别的。至少不能让他好不容易炼出的灵宝落到外人手里。
结果炼着炼着,见到了他的娘亲。他隐约知道自己可能发了热,在神志不清中做了梦,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他娘亲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袖口处高高挽起,露出瘦弱的手臂和纤细的手指。
顾九思知道那只是看起来瘦弱,他被那双手抱在怀里,被那双手教着念书写字。她耕田织布抚养他长大,撑起一家人的生计,给他取名九思,希望他做个真正的君子。
可惜他这个儿子实在不成器,到她死时都没能长大,既没有半点做君子的影子,十五六了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山上的村庄里没有其他消遣,晌午饭刚吃过,一群人便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一边乘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的娘亲拿着刚织的布给他和阿姐做衣裳,顾九思也终于在百余年后的现在分得清那布料的颜色,暗些的那块是黛紫色,亮些的那块是雪青色。
染料在他五六岁的时候还是昂贵的东西,像他这种生长在山村里的孩子本不该也穿不上这么艳丽的衣服。可他的娘亲总想尽可能给他们更好的,又总有办法。
他们村落的不远处有能染色的矿石,传说它藏在野兽丛生的幽暗山林里,到处都是荒草野林,时不时还能听到诡异的嚎叫声。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些没用的低级灵石,稍稍有点灵气,才会引得其他生灵前往。被它吸引的也不会是多么凶残的野兽,多半是些山猫野鸡。
他的娘亲是一个凡人女子,自是不知其中秘辛,却还是大着胆子去找矿石回来,花费时间研磨成粉,只为给她的孩子们做件好看的衣裳。
有人在聊天的间隙问她,“孩子他娘,我看你做衣裳做了好些时日了。他们的衣裳不少,穿到明年都够了,你怎么还要做衣裳?”
他娘亲手下的动作没停,一针一线地绣着图样,“阿念六岁的生辰要到了,今年家中没有什么余钱,我没别的好送,总得送件衣裳让他高兴些。”
其实送什么顾九思都会高兴的,那时的他跟他爹爹一样,除了乖巧一无是处。
他爹爹是大户人家里不受宠的小少爷,生母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他爹爹被养在后宅里,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尴尬地活到了十六岁,然后就被一家之主瞧见。又想起来他这么大也该知人事了,从大街上给他买回来个陪床丫鬟。
他的娘亲就是那个被买的丫鬟。
没被教养过的小少爷只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点不好火,提不动水,怕黑,怕打雷,随便一条狗都能追着他跑。
他娘亲本来不该喜欢他爹爹的,这软弱无能的小少爷,除了英俊的模样一无所有。
可是有一张好脸,又似乎能比得上一切。
大户人家白养了他爹爹十几年后,意识到一张好脸可以卖钱,又想起了他来历不明早早亡故的生母。
他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他爹爹的价值,商讨着把他送给什么样的权贵。
他娘亲到底是不忍心,在一切发生之前,带着她软弱无能的小少爷逃进了这个小小的山村。
一人抚过他娘亲绣好图样的衣裳,大肆夸赞了一番,而后不解地问道,“你家阿念是个男娃吧,怎么还做了件这么亮的,他能穿吗?”
顾九思心里想,问话这人真该庆幸他刚来村里不久,说这话又不是真的有恶意。他出生以后,村里的赖子就当着他阿姐的面,把他娘亲的称呼从阿伊他娘换成了阿念他娘,调笑他阿姐以后就有个弟弟了。
他阿姐那时才两岁,尚且还懵懂不知事,哪里明白一个称呼的意思。他娘亲却气得拿着刀追了死活不肯改口的赖子两个山头,险些剁了他的命根,把他吓得肝胆俱裂以后,成功将自己在村里的称呼改成了孩子他娘。
他娘亲连一个称呼都在意,怎么会在他跟阿姐之间有半点偏颇?
果然,他娘亲随口咬断线,“亮的是给阿伊的,他们俩都是我心爱的孩子,既是要送贺礼,自然得一人一件。”
一旁的人突然指了指不远处,“孩子他娘,那是你家夫君吧。”
顾九思看过去,他爹爹身上破了几块皮,不知是在哪里走路摔的。他阿姐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刚刚过他爹爹的腰。
她一边扶着爹爹走过来,一边无奈的对娘亲笑道,“娘亲,爹爹他去摸鱼又摔倒了。”
顾九思早已记不得这是他爹爹摔得第几次,耕地时他被村里的大黄和大鹅追,上山摘果子又被村口的野蜂追,总有各种理由让他摔得千奇百怪。
他娘亲一直将他爹爹带在身边,竭尽所能地护着他,后来他阿姐五岁的时候,他娘亲为了生计耕田织布,忙得不可开交,看护爹爹这件事就交给了他阿姐。
他爹爹一直都没有出息,是个大家都知道的废物。围坐的人看他们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叹道,“阿念他娘,你家夫君又摔了。阿伊在这里,你家阿念去哪了?”
顾九思皱着眉,轻轻哼了一声。他现在能在哪呢?
他跟他爹爹一样,是个乖巧的废物,什么事都不做,也什么事都做不成。在村子里玩都会被其他孩子按在地上打,还得让他阿姐站在他身前,挥着拳头保护他。
他阿姐要护着他爹爹,他当然就乖乖待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他家的情况,自然也知道他这个儿子没有阿姐就出不了门。问话的人说这一句,也只是提醒他娘亲,她的夫君和儿子一样无能。
顾九思半蹲下身,在梦境中抱住他的娘亲。
他想说她的儿子长大了,长成了邪魔歪道的尊主,不会再被鸡鸭鹅狗追得满地跑,不会再被人按在地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