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印鲜红着,像一个初生的、粉彤彤的婴儿,在茫然四顾。
那幅写着契约的白色绢帕,沈双交给了她,但她从未看过一眼。直到她收拾行李,准备离去的那个晚上。
她的灯一夜未熄,只因看到了这份契约。她想起了她对沈双的承诺。
沈双已死,再没有人知道这份契约,知道她的承诺,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那份契约,只是她和沈双之间的秘密约定。如今,成了她和一个死人的秘密约定。
再不会有任何一个活人知道他们的约定,只要沈鹿呦自己不说。
可是,沈鹿呦觉得,她这样言而无信地离去,是对沈双的背叛。
沈鹿呦不知道,她其实,是在找一个理由留下自己。因为沈双将那幅绢帕交给她时,曾经说过:“你可以随时选择放弃。”
这正是沈双将契约只准备了一份,这一份,留给沈鹿呦的原因。她可以放弃,也就可以遗失或者焚毁。所谓的契约,可以从来不曾有过。
可是,在离去前的最后那晚,沈鹿呦看着那份契约,她决定留下。
沈鹿呦与沈双签订契约,仅仅两个月不到,沈双就遭逢不测,倒在秋凉馆外。当沈鹿呦抱着血泊中的沈双,心如刀绞。
一旁的小厮抽抽搭搭地哭着告诉她,馆主是被刺客当做了别人,误杀的,刺客真正要杀的那个人已经跑了,刺客追去了,馆主让他们赶紧报官府,说有人要刺杀二殿下。
沈鹿呦柔软的胸能感到怀中的沈双在双唇蠕动,沈双想说什么,可是,此刻的沈双已经不能言语。
女人的直觉让沈鹿呦低下头去,她望着沈双,问道:“是他么?你契约中指定的人。”
沈双想点头,却已没有力气,他只能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代替点头。
沈鹿呦将头俯得更低些,去看沈双的眼睛,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底。
沈双眼底,开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是那天早上,沈鹿呦从秋凉馆后院的那棵栀子花上摘下,别在自己鬓角的。
不知道是因了沈鹿呦的泪水波动,还是沈双的笑意荡漾,那朵栀子花忽然荡了几荡,在沈双眼底漾开来,碎了。
沈鹿呦流着泪,附在沈双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会履行契约。”
沈双笑了,慢慢地,阖上眼睛。
沈双至死念念不忘的,是那份契约。
沈鹿呦后来想,也许,她根本就不该问沈双,问他契约上的那个人是谁。
或者,就算她问,她也不要那么聪明的一下猜中,让沈双有机会用点头来回答她的问题。
沈双当时已经不能言语,只要她不问,不是那么聪明,那她也就永远不会知道契约上沈双指定的那个人是谁了,她也就理所当然的,可以不去履行那个契约。
那天晚上,栀子花下,沈鹿呦在绢帕上按下红色指印时,她并不知道契约上的人是谁。
她也不关心他是谁。她以为,那一天遥远得很,甚至永远不会到来。这份契约,于她,并无实际意义。
她当时的签约,只是因为沈双要她签而已。沈双后来不是也说了吗,她可以随时放弃。
可是,在沈双的最后时刻,她不仅知道了契约中的人是谁。而且她也答应了沈双,她会去履行契约。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冥冥中命运的安排吗?沈鹿呦不知道这样的命运安排,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