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利害(1 / 2)女安首页

第一日识字,温岛女安在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就结伴出发,两人藏在宗庙中学了一整天。这天温岛家中整日“有事”,只有明童自己一人去了学堂。

一开始学的是百家姓,甚是好背。女安在帮着刘婶扫地的时候无意念出声来,刘婶听不太懂,只说她是“又发了胡言乱语的癔症”。女安说得温岛之后,二人换了一种方法,开始拿笔写字。于是平日无人来的宗庙地上多了一片片水写的扭曲线条。还好一直没有人来,要不怕是被吓到,直呼“祖宗显灵”。

春去夏来,等到学三字经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熬不住了,日日早起也不见早睡,两个年轻人脸上都是一对黑眼圈。刘婶发现女安总是在做活到一半的时候暗自打瞌睡,一向对明童严加管教的温岛也总在课上困地点起头来。

二人改了时间,每日按女安的方便行事。自此,刘婶发现女安不再像以往那样常常盯着个桌啊凳啊的发呆,而是快快做完手中活计就跑出去顽了。而温岛则是代替明童成了班里的逃课大王。

王恩对这些商会子弟向来不会严加管教,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他绝想不到被他每日放跑的温岛是去与自己的女儿“幽会”。家里没有一个人在意女安的行踪,只有好小子王安寻了几次寻不着她,心下起了疑问。

直到三字经也学完了,故事也听得足够多,女安倒也开始明白一些人世的道理,慢慢能分人好恶。现下竟也看出来总去她家的马婆婆并非好意了。

马婆婆大约四五十岁年纪,其实比唐氏只大个十几岁,看起来却像是大她整整一辈。因她平日见人都嫌,从未有个好脸色,于是皱眉带出的皱纹在她的脸上肆意蔓延着,与那常穿的深素色宽袍一配,更显的老气。

不过马婆倒是有副好身子骨,整日闲不住家中,没个三五日便来王恩家中走动一二。说来也奇,唐氏非但没有觉得这客来的勤得突兀,还与马婆婆交了个忘年交。两个人说话最是投缘,而马婆婆对唐氏曾经所受的委屈充满怜悯又很是理解——“还好熬过了苦日子,安儿一来,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每次说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便这样劝说唐氏。

“是啊,我的安儿是我的福星。”唐氏最爱听这样的话,总是觉得这话熨帖心肠,慢慢竟觉得马婆婆是个知心的人了。每日还盼着马婆来看安儿的时候能与她说说话。

今日这马婆果真又来了。刘婶进门通报时,她便亲热跟在后面,手中还提个小包袱。这包袱中鼓鼓囊囊,连包袱皮都是平时不见的花色。她照例拿出来一些王安喜欢的几样糕点吃食(都拿小盒子装着,不算精美但送自家人也不会遭嫌弃),唐氏每日敬佛的礼香(这是唐氏托她跟儿子马进那里拿的货)递给旁边候着的刘婶。

那边接的人接了满满一手,每个糕点盒子都在手心中打晃,最上面的佛香岌岌可危。“这可不能让掉下来啊”刘婶心想。等好不容易各个在手中停稳当了,不再晃悠,她便赶忙迈步往主屋里走。

马婆婆没有束紧口袋,而是站在那里笑颜磊磊地等在那里,也不跟着进门。

“怎么了,婆婆?”唐氏进去半天没看见马婆跟来,寻出去问道。

马婆婆说:“来你家这么多次了,只几次碰到她在随着刘婶做活,没有一次正式见过她。今天这姑娘可在家?能不能叫出来给婆婆看看?我也仔仔细细看看你这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

唐氏说“这有什么难的,还要等在大门口见她不成。”她笑着把马婆往屋里扯,口中一边提高了调门:“女安,起床了。好好收拾干净过来见过马婆婆!”女安在屋里模糊应了一声。

两个人都在屋里落了座,刘婶去拿着糕点劝王安起床,女安奋力拎着个大茶壶,给两个女性长辈往茶杯里续水。

马婆婆只当没看见女安,拉着唐氏问到:“你这儿子女儿,一个叫王安,一个叫女安,不怕给混了啊。这名儿都是谁给起的啊。”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唐氏顿时心情也不好了,脸皮也拉了下来。她向马婆抱怨道:“还能是谁,还不是我那个有大学问的当家的。当年断言女安是个男孩,硬是“安儿”“安儿”地唤了十个月,生了才知道是个女儿,名字都给了,也没那个收回去的理,就在王安之间加了一个女字,表明是个女儿。等有了安儿之后...”

马婆婆一听是这样的恩怨,兴致也提了上来,打断她问,“那你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你们家老爷怎么叫的啊。”

唐氏一脸阴郁,神思仿佛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候家中气氛绝不像现在这样和睦,王恩整日绷着个脸,对她说话也是冷冰冰的,能不多说,就一定不会多说,与怀女安的时候的一应待遇相去甚远。唐氏心中清楚得很,并非她夫君性情大变,而是王恩就是在怪她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连这个在肚子里不知性别的也被迁怒上了。

“那时候哪有个名字,整日对我横眉冷对,孩子就一律称“他”,只等出生明了性别才给起名字。我起初还暗自起了几个小名,每次一说就被他训斥,一说就被训斥,自己反而都心灰意冷了,也跟着称起了“他”...唐氏幽幽地跟马婆解释道,丝毫不避讳女儿就在一旁。

女安听了这话,便知母亲心中又生起了对自己的恨意。唐氏并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这一段缘故,她曾绞尽脑汁极力想要弥补,可是不论做什么都没办法让唐氏快乐起来。渐渐她发现,只要躲起来,不让娘看到她,娘的心情自然就好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消失会让母亲开心。也是第一次,作为人的生存的欲望和作为女儿想让娘快乐起来的欲望互相对立,自此之后,她一直生活在这两种欲望的拉扯中,一刻不得放松...

“哎,都怪我这嘴,这么个大喜日子问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情!”马婆婆打破沉寂,作势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也打断了唐氏所讲述的往事。

“咦,今日又是什么大喜日子了?离那些个节儿啊,年儿啊的插着远呢。”唐氏疑惑道。

马婆婆并不答她,而是伸手招过来躲在屋角的女安。“来,女儿啊,让婆婆好好看看。”待女安近上前来,只觉一只大手有力地扯着她的衣袍,将她扯向马婆婆的眼根子底下,她偷偷抬眼瞧去,正望进马婆婆目光如炬的眼中,那眼里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她从未见过,混杂着占有,兴奋,厌恶和窃喜。只这一瞬,吓得她马上低下头去,动也是不敢动。

马婆婆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将女安打量了几遍,滑腻的目光涂满了女安的全身,前额,鼻尖,嘴唇,前胸,肩膀,胳膊,小腹,大腿,小腿,乃至脚踝...她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嘴中称赞道:“真是个不错的姑娘,就是身子骨弱了点。”“会干活不?”她拉着女安的手问。

女安用力抽了几下都没有抽出来,只觉得自己和马婆婆身旁围绕着混沌不堪的污气,又急又吓,眼泪都要出来了。

“女安,过来。”唐氏突然出声将自己最不喜欢的女儿唤到身前,让她站在身后。马婆婆也顺势松了手,颜笑期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顾自地又说起自己的儿子。“虽说是个不争气的孩子,没长他爸爸那张嘴,倒是随我,只说些老实话得罪人!但是做生意还是个料子,跟商会各个家族也说得上话,到处进些个稀罕玩意儿来,再卖给镇上乡亲们。平时钱也从不短了他娘的,还总给我带点个香啊粉啊的。你说这是不是脑子被那矮马踢了,我一个老妇人,用什么香粉。这不我就想起来你这大女儿女安了,正是用的时候啊。”

说着,她摸向了一直用手紧攥的包袱皮儿,小心翼翼从皮子里面掏出来一色镀金小盒,倒是精致,真是这镇间不常见的东西。“来”,她拉过唐氏的手,将小盒放到她的手里“咱们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这式玩意还是留给他们正当年的小辈用着好。”

唐氏并不推拒,用手携了盒子扣在桌上,便垂眉沉思了起来...

“哎。”不知为何,送礼的马婆婆反而是高兴的眉开眼笑。“来,好女儿,来给婆婆倒点那个滚水。”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女安只能一步步挪的上前去。好在这次马婆婆没有拉她,只是让她端茶倒水。在此期间,不管她怎么看向母亲,母亲都是那副沉思的神情,仿佛是对眼前的事情并不关心。女安直觉得莫名其妙,又不得不顺着每个人的心意来做事,感觉自己像个牵线木偶。

过了一阵子,王安穿戴好了衣服进了主厅,压抑的场面瞬间活泛了起来,欢声笑语不断从唐氏和马婆口中吐出,连刘婶都是笑眯眯地侍奉在一旁,只有女安与众人格格不入,那两个长辈放佛又忘了她的存在,丢她一人在角落中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