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甬道弯弯曲曲,烛光晦暗,一路通向监狱。
阿维尼翁蹋着红砖地板,脚步轻缓,一边走一边看两边的石壁。他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故地重游。大概世间所有的故地重游都有种让人心底放空的、悲伤的感觉。当你面对一个个熟悉的事物,它们的形态、颜色和气味重新纳入你的感官,你知道,沉睡的记忆要被唤醒了。并且它们越是与你的记忆有出入,你越是觉得悲伤。它们仿佛在提醒你:那些时间都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你还有多少时间呢?
阿维尼翁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加快脚步,似乎要与时间赛跑一样。而实际上,他只是想摆脱那些想法罢了。
一阵吵嚷的声音顺着甬道传来,阿维尼翁皱起眉头。太久没来这里,他几乎忘了要去冬荻南的牢房,必须要从这些人中间经过,这里是叛徒、间谍、罪犯和疯子的牢笼,是与他无关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监狱的守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鼾声此起彼伏。桌子上一片狼藉,香烟、残羹剩饭、干瘪的水果,还有一半瓶酒。地上蜷曲着一根皮鞭。
阿维尼翁敲敲桌子,守卫没醒,再敲,还是不醒。他转过头,隔着铁栅栏看着通往下面的石阶。他觉得,越看从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就越发清晰。这声音可比他敲桌子的声音大多了。
阿维尼翁走到守卫身边。守卫的后背正有力地起伏着,肥胖的身躯把制服撑得很饱满。他伸出手,抓起守卫的头发慢慢把往上抬,然后,他猛地沉下手臂,守卫的头狠狠地砸向桌子!
“啊——!”
守卫发出一声凄惨的喊叫。
他双手捂脸,慢慢地抬起头,鲜血从指间流淌下来,顺着手背流到袖口里。
“主主主……主教大人!”
守卫鲜血淋漓的脸上平添一抹惨白。他浑身颤抖,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您您……您怎么会会……会在这里?”他拿开手,拖着臃肿的身体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阿维尼翁把桌子上的半瓶酒放倒,低头瞥一眼酒的品类,上面写着“Deron”的字样,不出所料,这是一瓶教会自产的德隆威士忌——他从来不喝这个。“我来看看属下的睡眠可好。”他讥讽道,语气平淡。
守卫羞愧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阿维尼翁把威士忌放好,转身向栅栏走去。
“开门,我要见冬荻南。”
“是!主教大人。”
守卫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鞭子,拿出钥匙绕到阿维尼翁前面打开门,然后他闪到一边,请阿维尼翁先进去。他跟着后面,赶紧擦擦鼻子上和嘴上的血,不然接下来让囚犯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必定威信扫地。
“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鲁!主教大人。”守卫急忙回答。
“守卫这里几年了?”
“三年!主教大人。”
“我五年前继任主教,”阿维尼翁说,“也就是说你是在我主掌教会事宜的时候来这里任职的,没错吧?”
安德鲁沉默不语,浑身战栗。
“主教拥有一切职位的任免权。”阿维尼翁接着说,“你在我就任期间来到这里,你当然也是由我亲自指定。我基于信任把这个位子交给你,你觉得你做的怎么样?安德鲁。”
“主教大人!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一定恪尽职守,执勤期间打起十万分精神!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有回答。
安德鲁看着主教走下楼梯,消失在拐角。他一咬牙,决定好好地表现一番,让主教大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他握紧手里的鞭子,跑下楼梯去追主教。
二人经过的地方,偶尔会有一道血红色的光鞭在牢房里闪过,与此同时,里面会传来一声犯人痛苦的嚎叫。
“喊什么喊!喊你妈的狗臭屁!都给老子闭嘴!”安德鲁挺起松松垮垮的肚腩,一边抽打犯人一边大喊,还不时瞥瞥主教的反应。但是主教只顾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本来想让主教看看自己管束囚犯的本事,但是囚犯们看到主教后都逐渐安静下来,根本没有他施展“才能”的机会。安德鲁心中郁闷不已。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好好展示一下的机会。他运气不错,真给他等到了。
“阿维尼翁,好久不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说。
他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衣衫褴褛,面容枯瘦。但坐姿端正,颇有神采。主教没有看他,但脸上露出一丝厌弃,安德鲁没有错过这个瞬间……
“该死的东西!”安德鲁一鞭子抽过去,“你敢直呼主教大人的名讳?看我不抽烂你的狗皮!”他扬起鞭子想要再来几下。
“住手。”
主教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安德鲁赶紧停下来。
“是!主教大人。”
他收起鞭子麻溜地跟上去,那两瓣肥厚的屁股像水袋一样在后面摇来摇去。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剁碎这肥猪!”
“算我一个。”
“你们也太残忍了吧。人家不还是挺有优点的么?比如他身后那汹涌澎湃的玩意。如果你把它想象成一个美妇的屁股,那不也是一方不错的风景吗?”
“这是个好主意!但我建议先剪掉前面的那根小腊肠,扒光裤子,给安娜鲁夫人套上一条粉粉的小内裤!”
“哈哈哈哈哈!”
安德鲁没听到后面的议论,否则,他今晚势必要甩鞭子甩得膀子疼。
两人走到冬荻南的监狱后,主教吩咐安德鲁站在门外。
这是一间特殊的监狱——任何人一眼看去都会这么想。它在过道的尽头,脚下的红砖过道在门前戛然而止。两扇黑门旁边,各有一盏油灯静谧地燃烧。门前,安德鲁衣衫不整,站得笔直,手里的鞭子贴着地面,样子有点滑稽。
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
昨晚,他得到消息,策兰和希兰两位大人近期不会再来审问犯人。于是他才想着整瓶小酒,弄盘牛肉好好地快活一下。可万万没想到,酒肉穿肠过后,两位大人没来,主教大人却来了。
安德鲁心里很怕,不是怕丢掉职位,而是怕主教大人问责起来,玩忽职守的事情败露,也要被投入监狱。平日里,他拿囚犯不当人,这一旦进去,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安德鲁想透过门缝看一看里面的情况。他转过身,慢慢地把眼睛凑近门缝……
犯人端坐在一张长椅上,微垂着头;双手抓着膝盖,手腕捆着两根铁链,链子的另一端连着墙壁上的铁环;双脚之间也有一根链子。主教侧身站在离犯人不远的地方,望着墙上的一张脏污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