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川很快和冯四道别了。他默默把几枚铜板攥在手里,踏进一家药铺,是常有深开的。这常有深字若谦,虽无官职却家财万贯,其兄常有雄与安王妃霍婵的弟弟霍子英是至交,常有深本人又与安城县令樊知义交好,因此横行霸道,却无人敢怨。
刘川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却没想到常有深今儿亲自抓药。屋里烧着火炭,暖和得很。常有深穿着件水色丝绸长衫,慵懒地倒在椅子上扇着折扇,刘川小心翼翼地把钱递给常有深:“那个...有没有治风寒的药啊?”
常有深傲慢地瞥了一眼刘川,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拿了副药递给刘川,却没收他钱。刘川道了谢刚迈开脚步要走,就被常有深叫住了:“喂,刘川,你去把冯众家的那个四儿子叫来。”
这句话来得太猝不及防,刘川甚至忘了惊讶为甚么常有深回认识他个乡野小子,结结巴巴地应了下来。他飞快地逃出药铺——他实在不擅长与位高权重之人打交道。药铺外天有点阴沉沉,风也比平时冷了不少。刘川打了个冷颤,捏着药袋紧了紧衣裳。刘川先去找了冯四,才回家照顾父亲。
冯四正拿着根旧红绳尝试把头发扎起来。这绳子是女子的,却又不像张惜翠的风格。他不在乎甚么丞相将军,去找常有深时甚至没换身干净衣服。他按照刘川说的到了那个药铺,昂首挺胸地迈进去。常有深旁边多了个男人,冯四仔细一看,那人正是拿玉佩砸到刘川的人。
“好孩子,过来。”常有深弯下腰,笑着道。
“你旁边那个男人砸到我哥哥了,你先让他道歉!”冯四却皱起眉来。
“哦,陈守,过来。给这位小官人道歉。”常有深道,语气却不甚认真。那男人迟疑一下,随即对着冯四微微垂首道了歉。这下冯四才过去,常有深把他一把抱在怀里:“哎呦——”陈守也凑过来,细细打量冯四:“小人也曾听说这冯家四郎相貌非常,在路边偶有相见...真是面如冠玉啊。”
陈守随着常有深来到祥川的时候,就听到过冯四的传言——譬如说他是天上灾星,因在天庭谋反被明帝罚下人间,脖子上的那一点朱砂痣便是仙帝太后嬴华与其争斗时流下的一滴血,是生来就要带来灾祸的。今日一看也不过是个小孩,除了雪似的肌肤和乌丝里的两缕白发,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常有深却像鉴定古籍真伪般地认真看过冯四身上的每一处地方,半晌后笑着摇了摇头,放冯四回去了。
冯四想睡个回笼觉,再一醒来已经是黄昏了。外面熙熙攘攘不知道在干什么,冯四好热闹,自然少不了他。他循声望去,好像是衙门那儿。冯四挤过人群,却看到刘川的父亲刘贵、常有深跪在县令樊知义面前。那刘贵一大把年纪了,倔强地直起身板:“小人就是吃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偷大官人的钱财啊——这确是大官人亲自给小人的啊...”
“县令明察。小人不愁吃穿,又与刘贵素不相识,有什么理由去诬陷刘贵呢?”常有深不急不慢道。
县衙外的人群窸窸窣窣议论着。樊知义犯了难,皱眉看着跪在堂下的二人。他捋了捋胡子,问道:“刘贵,既然你说你没偷——那这银子又是怎么来的?”
“这...”刘贵支支吾吾。
常有深拿狠厉的眼神警告了一眼樊知义。樊知义被这眼神瞪得心里一颤,不愿面对似的闭眸,手里狠狠一拍惊堂木喝道:“刘贵,你既说不出这银子的来历,叫本官如何相信你?!来人,给我打!”
衙役把刘贵按在地上,不由分说抡起棍子便打。水火棍打在身上,壮年也熬不过多少下。更何况刘贵年纪大了,背后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浑身冒汗。刘贵熬打不住,尽力扬起脖颈,哑声道:“老爷——我有话说!”
“停。”樊知义下令,衙役们手里的水火棍就生生悬停在空中,“你有甚么话要说?”
“县老爷,这银子是常有深亲自给我...”
“胡说!整个安城有哪个人看见我给你银子啦?!你们这群人,真是越穷越坏。”常有深厉声打断他。
“这厮到现在都不肯招,继续打。”樊知义不耐烦道。
冯四听见县衙里不绝于耳的水火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和刘贵的哀嚎声。刘贵细瘦的身子被强壮的衙役按在地上,随着棍子的落下被砸得一颤一颤,甚至能看到血迹渗出衣裳来。刘贵痛得手指发颤,把衣裳都抓出了深深的褶皱,感觉五脏六腑要绞到一起碎烂,口里喊的“老爷冤啊”被水火棍打得四分五裂,根本吐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冯四莫名有点烦躁,加之天色灰黑,见不到一丁点阳光,天气异常得冷,刚要回家却被个飞奔的人擦过肩膀,他也因此摔倒地上。冯四起身刚要骂,却看见那人是刘川。
刘川发疯似得冲进县衙里抱住刘贵,几个县衙粗暴地扯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却被刘川哭着闹着使劲挣开。刘川不顾胳膊被抓得生疼,一逃开县衙的手就再次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爹身上,紧紧抱着刘贵的双手指节泛白哭道:“爹——爹——你们凭什么打我爹?!呜额!”县衙们眼看弄不走这个野小子,就任由他捣乱,抬起水火棍朝他父子两人身上砸去。
刚才一顿狠打刘贵硬是挨了下来,可在听到县衙们把棍子劈在孩子身上、刘川崩溃的哭叫声后终于受不了了,让他招,他能招甚么?他做了甚么该下狱事?既然要招,那便把知道的全招了。刘贵眼眶通红地咬着牙拿手臂支撑起身子来,破罐子破摔道:“我招、呵,我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