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浴场灯火通明,有身着华衣锦服的大肚子官人,有衣着翩翩的婷婷少女,有手挽手的新婚夫妻,不一而足。
跑腿的小厮络绎不绝,传令的女仆往来穿梭,上菜的仆人纷至沓来。
烛火灯笼与欢乐的笑声交相辉映,浴室的蒸汽往外直逼,让这里看起来,不似魍魉之城,却似人间乐土。可是表象之下,却堆砌着无数受难者的尸骨,在无声地哀怨。
到得人庭逐渐冷落,众人下值,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朱灵迎来送往,忙的是不亦乐乎,仔细算来,她已经八个时辰没有好好喘气,如今松懈下来,不由的十分疲惫。
此刻浴房只剩下一些零零星星的客人,和几个值夜班打扫的女仆。
“木莲,铃兰,今日可好?”朱灵在背后远远地看见她们,赶紧叫住她们。
两人见她,疲乏中也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
“见过领侍大人!”两人行礼道。
“看见皓月了吗?”朱灵问道。
“我们才跟她道别呢,她说她太累了,想要早些回房休息!”木莲说道。
原来厨房领班李用话里虽然让他今日休息,可夜里还是让他去帮忙上菜。
“快,去叫她过来,今日由本小姐做东,请你们泡澡!”朱灵笑道。
“好耶,谢谢领侍大人!”木莲高兴得跳了起来。
谁知这时,铃兰却一脸为难。朱灵察觉到了,于是问她道:“你怎么了?”
“大人有所不知,浴房明令禁止,仆役侍从,不得私自借用浴室沐浴,一旦发现,杖责三十!”铃兰担忧地说道。
“不怕,如今本小姐掌管浴房大小一应事务,这条规定,从现在开始便作废!”朱灵豪气地说道。
“嗯,那再好不过了!”木莲拍手称快:“我这就去喊皓月过来,一起沐浴。”
“等等,再吩咐厨房备些酒食,让她顺便带过来!”朱灵道。
不多时,木莲来到了林泉所住的破烂屋子。
“皓月姐姐,你睡了吗?”林泉正在屋子里看书,未见其人,就听见了木莲的声音。
只见木莲推开门,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十分好奇地四处张望。银色的月光透过屋顶的漏洞落了下来,看上去像一颗一颗璀璨的星星。
“皓月姐姐,你的房间,有些过分的敞亮了”木莲抬起头来,转了一圈,感叹道:“还可以看见星星。”
她又走过去,挽住林泉的手臂,说道:“你还不如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你看这里,又破烂又冷清的,多没意思。”
木莲说明了来意,但林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只好先哄着木莲回去,自己去厨房热了些饭食和美酒,一一盛放在隔层篮子里。就出发了。
“哈哈……”房内传来了一阵少女们爽朗的笑声。林泉准备敲门,待她们应声,放下食盒便走。
“接下来,本小姐提议,每人说一件这一辈子印象深刻的事情!”这是朱灵的声音。
她们到底要说什么事情,林泉不觉来了兴趣,不妨留下来听一听。
“那太好了,”铃兰附和道:“我提议,木莲第一个说!”
“我,我哪有什么好说的!”木莲吞吞吐吐道。
“就说你和住在巷尾那个刘大牛的故事?”铃兰大笑道。
“铃兰姐,你,你怎么知道?”木莲羞红了脸。
“快说,不然呵你痒痒!”朱灵道,说着便要去挠她的咯吱窝。
“哈……哈哈……灵姐姐,别,我说便是!”木莲忍不住瘙痒,赶紧求饶道:“住在巷尾的刘大牛,虽然当了这么多年邻居,我却一点儿也不认识他。
有一天,他突然拦住了我的去路,说有话跟我说,把我拉到了巷子里,我本来很害怕,但是看他的样子好像更害怕,于是我就没那么怕了。
我看他额上青筋条条绽出,脸上直冒汗,嘴唇不停地动来动去,看起来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却除了‘哦’,‘啊’,别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连我都替他着急。
我说:‘你是哑巴吗,你如果不说话,我可要走啦!’
谁知他还是不说话,我很生气,掉头就走了,这人真的是,他说有话说,临了了又不说,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爹爹还在田里等着我送饭呢!
谁知他又追了上来,拉着我说:‘俺……俺稀罕你,给俺做……做,那个老……老婆好不?’
我当时都不敢相信,我连人都不认识他,他却让我做他老婆,说完,还要来亲我。
我给了他一巴掌,骂他臭流氓。他就哭着走了。”
说罢,众人哄堂大笑。
“哈哈……”朱灵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个直肠子,后来呢?”
“后来,后来……”木莲的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
“恭喜你了哈,木莲!”朱灵打趣道。
“我道是你不喜欢他,原来早就定了亲了!”铃兰也笑道。
“其实也没多早,三日之前才定的亲,没想到,就被抓到这里来了!”说罢,木莲心中悲伤,抽噎着哭了起来。
“木莲,你不用担心!”朱灵见状赶紧安慰道:“有我在,你放心,出去那是迟早的事!”
朱灵是如此的自信,如此可靠,木莲一颗悬着的心,又定了下来。
“灵姐姐也讲一个你喜欢的人吧!”木莲道。
“好耶,我最爱听这些了!”铃兰附和道。
朱灵突然红了脸,推辞道:“能配得上本姑娘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生。那我就讲一个我以前一个朋友的事情吧!”
“这事儿发生在两年之前!”朱灵陷入了回忆:“那一天我出门游猎,路上碰到一个乞丐,所有人都对我百依百顺,他竟然当众敢指责本小姐,害得本小姐很没面子!我给了他两鞭子。
没曾想他非但没有怀恨在心,竟然还从仇人手里救了我,我看他的脑筋,比起皓月还要聪明几分。
我好心好意,想要推荐他在爹爹麾下当一个幕僚,本来想着他可以大展宏图,没成想他一开始还好好的,一听我这般说,便对我爱答不理,气死本小姐了。
后来他被我家的恶奴打死了,真是世事无常,想来本小姐还没偿还他的恩情,就……”
说到这儿,朱灵不禁潸然泪下。
“好了啦!灵姐姐别哭了!”木莲安慰道:“这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汴州府里外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可是这么说来,打死那秀才的,是朱府的恶奴于成龙,这么说的话,灵姐姐你果然是朱家三小姐!”
木莲难得想这么多,不禁惊喜万分。赶快向朱灵见礼。
“好了,你我患难姐妹,无需如此多礼!”朱灵说道。
“灵姐姐,多亏了你呢!那恶奴霸占了我们家好些田地,现在都要回来了!”铃兰高兴地说道:“传闻那恶奴全身溃烂,黑血流尽而死,大家都说他受到了诅咒,连家里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灵姐姐,可是你说,当日那秀才被打死了,确是没有的事!”木莲道。
“不可能!本小姐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朱灵惊讶道。
“想来这也是一件奇事,木莲也是听人说起,听说那秀才,没有死,说是阎王怜悯他身世可怜,便还了他的阳寿,如今被小桥村的林家,收为了义子!”木莲继续道。
“当真?”朱灵神色有些激动,急切地询问道。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一把抓住木莲的胳膊,她心想,等出去了,一定要再去确认一下。
“灵姐姐,你抓疼我了!”这时候木莲的胳膊疼的要命。朱灵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灵姐姐,你还不知道吧,那人的妹妹名字也叫做皓月。”铃兰继续道:“我没有见过她,有传闻,皓月是个极为水灵的姑娘,在远近乡里都是很有名的。邻村几个斗草的姐妹倒是见过她,她们讲起皓月,也是十分羡慕,可是今日见她,长相却十分平庸,我竟然糊涂了。当然,皓月也蛮好的,我不该说她坏话。可能我们的皓月,与他们口中不是一人,只是名字相同罢了。”
“等会儿我问问她,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朱灵大喜道。
林泉闻言苦不堪言,没成想自己的事,不知何时已经被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应付大小姐。
“接下来该我了!”铃兰迫不及待道:“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恐怖的故事!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这故事可是很吓人的!”
“铃兰姐,还是算了吧!”胆小的木莲第一个反对:“我害怕!”
朱灵也怕,但她生性好奇,哪里管这些,她已经来了兴致,于是道:“别管她,铃兰你只管说!”
“其实在姑昧城,一直以来流传着这样的传说,”铃兰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姑昧城中,存在着一个名叫魇魔的妖怪,潜伏在城中,每天夜里,专门挑落单的行客、酒鬼下手。
它靠吸食人的脑髓为生,每个受害人脑袋上都被开了一个大洞,脑浆被吸食得干干净净,死状十分恐怖!
有人说它是一个鸟头蝙蝠身的怪物,长着尖利的嘴和爪子。其实根本没有人见过它,更别提它的长相。”
铃兰继续道:“城主府刑狱大牢,相传有一个酷吏。进去的犯人,不管有罪没罪,他是大小刑具能用的都给你用个遍,不怕你不招。
可事情总有例外,相传曾经有个男子被抓了进去,那个酷吏,将他手脚指甲拔了个遍,老虎凳坐了五次,全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就是不肯认罪,最后被千刀万剐而死。
相传刑狱大牢里,每当夜深人静,就能听得见那人的苦苦哀嚎,至今消散不去,没有人知道,那个死去的人是谁。
有一日,狱吏前来上值,却看见那个酷吏被高高地绑在了牢房门口的大石柱上,他的鲜血把整个石柱都染成了红色。也许是那酷吏作恶多端,才有此报。
众人将他解下来,你们猜怎么着,脑袋上面又是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众人间流传,说是一个名叫魇魔的妖怪,看不惯他如此为恶,于是出手了!”
“这事还没有完呢!”铃兰又说道:“有一天晚上,月亮圆圆的,你看!就跟今夜一样的圆。”
朱灵与木莲抱在一团,面上露出害怕和期待的神色。
她指着窗外如水的月色,轻声道:“姑昧城一个有钱又有名望的商人,在黎青院寻欢作乐之后,醉醺醺地走了出来。
他走到护城河沟,远远地看见树梢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他一开始以为是一只乌鸦,可是在一片冷清的月光之下,那个怪物,却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商人心里感到十分害怕,拔腿就跑,谁知这时,它却展开了长长的翼展,扑向商人。
第二日,人们看见河沟旁的树,昨日还是郁郁葱葱,今日已然尽数枯死,而且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乌鸦——它们都在盯着一个地方看,就是水沟。
只见水沟里漂浮着一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半个河沟。众人把他的尸体打捞上来,一看,全都吓了一跳,你们猜怎么着?”
浴室昏暗的烛火下,木莲紧紧抱着朱灵的手臂,害怕得直摇头。
铃兰故作神秘道:“那具尸体,脑袋上被整整齐齐开了一个圆形的大洞,只见他脑袋里空无一物,原来又是魇魔,把他的脑髓,全部都吸食干净了。
后来听人说,此人好色,又喜欢家暴,直到有一天,他将一个买来的婢女,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殴打致流产,婢女怨愤难当,跳井自杀,自杀之前,她便诅咒,希望魇魔让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