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死者是保安团的,报警人还是保安团长的面子上,当地警方及保安团在客栈老板那里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店老板才同意拿出一笔抚恤金。要不是有官方的背景,马这下就是个白死。
就这样,庄厚德开心出差,黯然扶柩而归。
马有福的撒手归西,让众人呆如木鸡。马妻干嚎了一通,就将亡夫送上山埋了。
听人说,她并无多少的悲伤。原因不难解释,只为这些年里,她一直在做保安团的生意,也在拿着保安团的钱放炮子,暗地里早就与庄厚德眉来眼去好上了。现在原配走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人来往,仅有的一块遮羞布,都不需要了。
秦时月在得悉马副官的事后,良久不语。他感到难过。
他眼前浮现出马有福被人暴打的场面。那么肥胖的一团肉,怎么经得起一伙膀大腰圆者的拳打脚踢呢?
他也为马有福感叹,毕竟才五十多岁的盛年啊!
想到这里,他倒是分外佩服扈春生的人生。
自从女儿扈小芹走后,扈春生更加深居简出,除了重大的生意不得不自己出面之外,几乎已经摒弃了所有的社交活动。
同时,去寺庙和道观的次数反而在增加,经常去那里听经、打坐、清谈,日子淡泊得跟自在的山间流水一样,欲行欲止,欲动欲静,全看自己的心情。
据扈会长介绍,刚才他所讲的“人生无常,因果不虚”,是《占察善业业报经》中的话。很明显,他是为了超度女儿的亡魂,在亲近地藏菩萨了。《占察善业业报经》正是“地藏三经”之一。
秦时月对信佛信道等没有成见,一直是持中立的态度。
他觉得,人一旦喜欢上哲学和宗教,就说明他内心已经开始觉醒,开始懂得让自己跟庸常的生活拉开距离,开始审视人类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了,开始在精神领域步入一个更高的层次了。
马有福惨遭不测,兔死狐悲,庄厚德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失去史达贵与马有福,相当于是他庄厚德失去了左膀右臂,要办点事情,再也不可能像往日那样顺风顺水、如鱼得水了。
他以前办事,总有这几个人在前面遮挡掩盖,现在呢?他就暴露在散兵线上了。而要重新物色和培养马仔,则谈何容易?俗话说:“日久见人心。”马里亚纳海沟再深,也是有深度的,最多也就一万一千多米;可这人心啊,却是深不见底的。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没有个三年五载,能看出一个人的子丑寅卯来么?
要是庄厚德是一位好官,秦时月别说是调了单位,即使是调了地方,在天南海北,他也会想方设法赶过去安慰的。可人家是“庄三响”,是一个公事啥都不做、私事样样到位的人,与他秦时月毫无共同语言,又怎能在情感上发生共鸣?
再说,以前秦时月在正风肃纪会上的讲话,如果他们能够听进片言只语,从而反省、检点自己的行为,对山河大地、宇宙苍生抱有些许的敬畏之心和怜爱之意,那么,史达贵、马有福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人的很多悲剧,就在一念之间矣。
而且,作为“一把手”,他庄厚德,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啊!
如再不悔改,则对保安团,对他庄团长本人,恐怕也没有多少好处。明的好处——这世间的财富、利益,拿得盆满钵满,但暗的坏处——贪赃枉法所构成的天人感应、果报惩罚,也许哪一天就会悄然降临。
秦时月的思绪回到办案上。
那天,他会同警察局路上局长,连夜突审了“铁拐李”,方知这裁缝店是侵华日军设在秦梦的一个联络站。“铁拐李”是站长,也是“落樱”计划的负责人。
“铁拐李”知道河野英男是他们的人,河野英男却并不知道有“铁拐李”他们的存在,因为他当年是直接效忠于土肥原贤二的,二者是一对一的绝密关系。
洗脚店呢?原是汪伪特务76号的一个情报站。汪精卫、林森死后,武汉国民党政权覆灭,这些汪伪特务成了没娘的弃儿,又不想效忠蒋氏集团,于是被“铁拐李”收买,转而为日寇卖命。
审讯结束,秦时月和路上亲自带领人马赶去皇恩楼,却见人去楼空。
也许是抓捕“铁拐李”时的打斗场面,早被洗脚店的人看到,所以逃之夭夭。时月甚至还想到了那个帮他洗脚的小媳妇,难道她也是日特么?要是的话,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树倒胡狲散,胡狲捉不光。好歹日特在秦梦的几个窝点都已被拔除,这样,秦时月他们在搜寻金台着作的过程中也就少了一个劲敌,于是,秦时月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按照省政府的调令,秦时月现在已是秦梦县政府的县长助理,职级要高于部门一把手。
国民政府不设副县长,那秦时月这个助理,实际上就相当于副县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又明文规定他负责全县的文物保护工作,所以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优势,一鼓作气执行“扫叶”行动,粉碎日特的“落樱”计划。
接下去,秦时月主动向袁楚才汇报了捣毁裁缝店、审讯“铁拐李”一事,特别强调了金不换、张小薯和保安团其他弟兄的作用,也汇报了自己下一步工作的打算。
袁县长听了,一对眼珠滴溜溜来回游动几次,问秦时月,有没有将此事向第三战区长官及省里汇报?时月说没有,只要不是特殊情况,他不会越级汇报,这一点请袁县长尽管放心。
袁楚才听了,忙碌的眼珠方才消停下来,满意地点点头,对时月说:“贤弟真乃党国之英才!人刚进县政府,投名状就有了,而且又是在不需要投名状的情况下。难得啊,难得!要是党国的官员都像你这么尽职高效,日子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艰难!”
袁楚才同意秦时月的计划,让他安心办案,不必到县政府上班清坐。
时月表示感谢,满心欢喜地出了县政府的八字南大门。
他想,从明天起,他就可以排除干扰,一心一意地去对付河野英男他们记挂的金台着作和“燕之书”等宝藏了。
旧檀有《梦醒》诗云:
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畏人知畏己知。
一俟无常来索命,
方知往日太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