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医生的办公室,实习护士今天是第一次进。以前,他们两个人还没有单独相处过。何医生看了看实习护士的胸牌,上面的名字叫郝梅。
“你叫郝梅?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
“对啊,我是实习护士,没有人重视嘛。”
“不能那么说,我现在就知道你叫郝梅了。”
“何医生,你最满意的一台手术是什么,能给我讲讲吗?”实习护士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有两颗小星星。
何医生在想,应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实习护士端起茶杯,说,何医生,喝口水再讲。刚才你太紧张,太累了。
何医生从来没被哪个护士这样对待过,他的嘴角上扬,内心很感动。他喝了一口水,说,嗯,好香啊,你放的是什么茶叶?
实习护士说,就是绿茶,然后加了一点茉莉花,好喝吗?我们家乡都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何医生说,好喝,我很喜欢茉莉花的香气。
实习护士说,太好了,何医生要是喜欢,我下次回家多带点过来。
何医生连连摆手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千万不要当真啊。
实习护士一脸严肃地说,不,何医生的话我当然要当真啊,你是我的偶像啊。
何医生一脸惊讶,他和实习护士平时碰面,最多的情形就是在病区走廊上匆匆相遇,然后就是擦肩而过。他想不起来,以前是不是和实习护士,哦不,和郝梅是不是单独说过话。要有,也是她向他问好,而他只是点点头就走过去了。
今天,他才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郝梅实习护士。她看上去脸蛋小小的,是属于“一把抓”的脸型。
“你的脸型特别好啊。”何医生说。
“像我妈。”
“这就是别人说的拍照上镜的那种脸型吧?”
“何医生,你可真有意思,你不会说我还是明星上镜脸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句话,我想起来了,你是跟一个明星长得很像,她就演了一部护士的电视剧,叫什么《都是天使惹的祸》,对,李小璐,你像李小璐。”何医生禁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说。
“没有啊,何医生你真会开玩笑,人家是明星啊。我算什么,只是没有人注意的实习护士。”郝梅被何医生一通夸赞,嘴上不承认,脸上却掩藏不住兴奋。
“实习护士怎么了?护士都有这个过程嘛。你怎么打算,实习结束准备留在第四医院吗?”
“唉,我就是还没想好呢。我妈的意思是想让我回老家去。”郝梅说。
“你的人生为什么要你妈做主呢?你自己难道没有主见吗?”何医生突然站起来,很大声地说。
郝梅没想到,何医生听到这句话是这样的反应。她在想,咦,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激动?我也没说什么呀?
何医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马上把声调降了下来,说,工作的选择还是你自己决定的好。家长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
郝梅说,嗯,我还没想好呢,然后她变得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说话了。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何医生咳了咳,说,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走廊上有人在叫,实习护士上哪去了。郝梅对何医生吐了吐舌头,指指外面,说,外面叫我,等我下班了再接着讲好吧?你今天排的班好像和我一样。
何医生呵呵地笑,说,快去,你们那个张雯很厉害,别让她抓辫子。
郝梅朝他扮了一个鬼脸,跑出去了。
何医生坐回办公桌,拿起杯子。他不喝茶,放在鼻子下轻轻地闻,白色的热汽氤氲升腾,绿茶裹着茉莉的混合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他往杯子里续了点热水,细细的水柱倾泻下去,杯子里荡起了涟漪,那几朵白色的小茉莉花在茶水里打着转,就像白色的裙摆在飘动。
白色的裙摆不停地飞转,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女友东音的形象。准确地说,东音是何医生的前女友。
东音爱跳舞,是何医生的初恋。她还喜欢穿着白色的长裙跳舞,转圈。
他俩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之后两人彼此相爱。可是,东音的妈妈却对他们的关系表示强烈反对,原因是何医生所从事的专业会有感染危险。
东音深爱着何医生,她甚至用绝食的极端做法来反抗妈妈的管束。东音的妈妈就想尽办法要拆散他们。
东音妈妈不断给东音介绍对象,但是东音什么人都不见,见了也不给人家好脸色。实在不行了,就装疯卖傻吓跑别人。
何医生一开始想用自己的诚心感动东音妈妈,可是东音妈妈的心肠就像铁和石头一样,怎么也感化不了。
那段时间,何医生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厌倦,对病人的态度很恶劣。结果让病人马广误会是故意刁难,不给他治病。马广记恨他,一直想向他报复,早就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刀子。
而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那天,马广输液时,仅仅因为他毫不在意的一句话就激怒了马广。
然后,就是出了一件大事,他被性情极端的马广用刀架上了脖子。幸亏朱槿护士长及时劝阻了这场危险事件。
那事对何医生的信心是个很大的打击,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医学院的高材生,第四医院的青年业务标兵,竟被一个病人吓得差点尿失禁。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主动提出和东音分手。他觉得能够理解东音妈妈的心情,谁不想自己的女儿生活在幸福平静的日子里呢。
他对自己也进行了反思,他为了追求爱情,曾经想放弃自己的事业。但是马广的事情,又让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他内心迷茫,不知道如何重新寻找自己真正的追求。
“放手,也是一种爱。”这是他送给东音的最后一句话。
他让东音去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而他要重新振作起来,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在艾滋病医院中,何医生每天见证着许多患者的痛苦和无助,同时也看到了生命与希望的重生。
他心灵上得到了极大的启示,努力地工作,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病人的治疗和关怀中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渐渐治愈了失去爱情的痛苦,重拾了自己的信念和勇气。只是他一停止工作,他就显得很孤单。他不得已选择单身生活,把所有的爱恋埋葬到了心底。
东音很快就在妈妈的安排下,结婚了,听说已经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曾经爱的人终于有了好的归宿,失落的是他从此真正的形影相吊,茕茕独立。他有时在想,人类为什么要产生这种折磨人的感情呢?
曾几何时,他内心的火焰像一座活火山,熊熊燃烧着,他以为这股热情可以持续千年不衰。然而,现实却无情地将这座火山深埋在内心深处,悲伤和孤独压抑了他的情感,他渐渐习惯清心寡欲的生活。
但是,老天爷又顽皮地和他开了玩笑,就在他认为这座火山已经彻底熄灭、永不再现之际,它突然从深处喷射出了熔浆,烈焰再次升腾,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压制,依然躁动不止。
“我这是怎么了?”何医生不安地问自己。
他一遍遍地看手机上的时间,护士们排班是早中晚班,今天她是早班,8点到4点。
何医生走出办公室去,装着巡视的样子,沿着走廊走过去。
护士站里,朱风美正在看着排班表。实习护士也站在旁边。
“实习护士,你4个早班,再上一个晚班,就要休息两天了?”朱风美说。
“她有自己的名字吧,你为什么不叫名字?叫实习护士听上去不够尊重。”何医生走过去说。
朱风美一惊,抬头看到了何医生,又看看实习护士的胸牌,说,还真是的,你也有名字,郝梅,又好记又好听的名字呀。
郝梅朝何医生笑笑,何医生朝她看看,快步走开了。
四点钟的下午,太阳依然挂在天空中,向大地洒下温暖的光芒。远处的云彩像是一幅艺术品般,精致而富有层次感地刻画在蔚蓝色的天幕之上。
第四医院被周围连绵的青山包围着,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伴随着这五彩缤纷的美景一同歌唱。
何医生已经换上了便服,走出大门,欣赏着云彩下的青山,每天熟悉的风景,今天看上去格外令人陶醉。
他慢慢地沿着青山下的小路走,仿佛忘记了一切烦忧,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片美丽的自然景象中,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何医生!”身后有人叫他。
何医生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走着。她跟上来了,也不说话。
“你想好了没有,实习期结束会留在第四医院了吗?”何医生打破了沉默。
“你还没说你最得意的手术是哪一台呢。”郝梅说。
“下班了,就不要讲那些血腥的手术了吧。”何医生说。
“不行,你不知道我是重口味的吗?”郝梅不满意了。
何医生说,那好,我讲,你如果有不适感,我马上停好不好?郝梅说好。
何医生就说,有位艾滋病人,打架斗殴,右小腿受了刀伤流了很多血。他的肌肉组织严重缺血,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小腿已经肿得硬邦邦的,颜色是铅灰色的。手术的时候,刀切下去,血都没流出来。
“那怎么办?”郝梅不自觉地朝何医生的身边靠了靠。
“做负压封闭引流。”何医生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做着动作,“怎么做呢?切开胫前筋膜间室和外侧筋膜间室。”
郝梅“啊”地叫了一声。
何医生讲得投入,吓了一跳,往前后看看,问,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郝梅说没看到什么。何医生说那你叫什么。郝梅说你那个做切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前几天刚看的悬疑刑侦片了。她又联想到了某些血腥的场面,所以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何医生说,你那么胆小,还看悬疑剧?
郝梅问,你看悬疑剧害怕吗?比如肢解啊,分尸啊......
何医生说,别讲了,我们医生做手术和悬疑片里罪犯的肢解可是不同的呀,你别讲了,讲得我都害怕了。
郝梅笑起来了,说,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做手术的事情了吧,我就想看看,你害不害怕。
何医生说,你真会开玩笑!那你现在可以和我讲了,你实习结束了怎么打算?
郝梅说,如果你陪我看悬疑片,我就留下来。何医生说,真的假的,职业规划可以这样做交易的吗?你妈妈的话就不听了?
郝梅说,这是我的人生规划,当然我自己做主了。何医生......
何医生说,我也是有名字的人,你怎么不叫我名字?郝梅说,我一直叫你何医生,你叫什么?
何医生严肃地说,你居然不知道我叫什么?我叫何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