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是陆燎在江南结交的朋友,这位陆三公子,性情豁达,广结英豪,交友之道不拘一格,上至鸿儒硕学,下至市井奇人,乃至鸡鸣狗盗之士,皆能引为知己,促膝长谈。
姜皎出身不甚清白,换做从前,这样的人是绝对没有可能成为他的近侍。
只不过在半年以前,他的生辰晚宴上,他从小相伴的仆人之一,毒杀了他的奶娘、仆人、侍女、护卫等等,自己也服毒自尽。
没有几个人会怀疑为自己尝菜试毒的人会给自己下剧毒,然而仆人却偏偏做了,是因为刻骨铭心的杀父之仇——数年之前,仆人是一个宦官的义子,而那个小太监因为贪污受贿,被崔家人上报朝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在好友徐风来的救治下,他捡回一条命,身体大不如前,他的双眼也在那场变故中失去了光明。
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姜皎无疑是失望的。
她败给江湖组织白玉楼,不得再抛头露面拜师学武,也自那天以后,她的剑术止步不前。
她听闻,曾经有一个剑客,因为受崔珩的点拨,技艺大增,名扬四海,只因他博览天下藏书,涉猎各家武艺,能从中融会贯通。
于是她才下定决心,受陆燎所邀,远赴长安。
没想到的是,崔珩已经瞎了。
徐风来却断言道,崔珩一定会有复明的一天。并且建议从此由她来当侍女。
其一,崔家现今的掌舵者乃是崔珩的叔父叔母,自那场变故之后,崔珩在家族中的地位微妙地发生了偏移,昔日的荣光与资源不再如往昔倾斜于他。更有甚者,那些曾试图借他之势攀附高枝之人,也纷纷转向其堂兄堂弟,对他的态度渐显轻慢与疏离。
其二,侍女之职,虽看似卑微,实则隐蔽性极强,足以让她在暗流涌动的纷争中,成为崔珩身边的一道坚实屏障。
这件事便这么敲定了。
姜皎每日恪尽职守地为他上药,护他安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够复明。
眼下,他终于能知道这几个月来,他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样子。
少女面容清秀,却也只能说得上清秀,脸上还沾了不少树叶灰尘,但是失明许久的崔珩却像初生婴儿一般,很是愉悦地在辨别她的五官。
直到他感受到少女脸上泛起的红晕,才终于收回手道,温柔一笑道:“能看清眼前的东西,远一点的还是一片模糊。”
然而这也是个十足的好消息了,徐风来摇晃着崔珩的肩:“老子是天下第一神医,老子说你能看得见,你就一定可以!”
陆燎拔出折扇,止住徐风来的动作:“徐兄,徐兄,别伤着崔兄……”
徐风来不悦道:“陆三,你怎么跟你带来的小姜一样,把咱们崔九当成瓷娃娃一样照顾了。”
徐风来搭上崔珩的肩,撩了撩头发,道:“不过,崔九,小姜对你可真是尽心尽力,我要出门找草药,寻药方,还要看病,还好有她在你身边。当初她为了你,在你叔母面前赌咒发誓,说她对你情深似海,愿为你当牛做马,才让你叔母心软,现在看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崔珩淡淡一笑,道:“慎言。”目光却凝向了帘子外的姜皎。
尽管视力尚未完全恢复,但药香萦绕鼻尖,崔珩心中明了,是姜皎又在为他煎药。艾叶、黄柏、黄连、车前子以及明矾,与纱布一同在炉火中缓缓熬煮,直至药力尽释。
一个时辰后,姜皎手捧托盘,其盛放着浸透了温热药汁、散发着袅袅热气的纱布。
她动作轻柔地将纱布覆盖在他的双眼之上。随后,姜皎坐在床头,以食指指腹轻轻按压着崔珩眼眶周围的穴位——攒竹、鱼腰、丝竹空、瞳子髎、球后、承泣,疏通经络。
刚开始做这个的时候,姜皎不是控制不好温度将崔珩的眼眶烫红,就是草药的味道熏得自己咳嗽不止,数月之后她已然驾轻就熟,今天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按了一百下之后,姜皎停了手,揭开纱布,用清水绞了手帕,为他擦洗眼睛。做完这些,姜皎一溜烟跑了:“公子,我出门练武了。”
姜皎进了自己的房间,正想换身衣服,却猛然醒悟,为了照顾崔珩方便,自己就住在与他一帘之隔的外间,从前是瞎子倒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是十分不方便,还是改天搬到隔壁偏房吧,省得崔家有几个年老的嬷嬷年轻的丫头老是背后说她勾引公子。
姜皎步入自己的居室,本欲换身衣服,却忽地意识到,为了就近照料崔珩,她的居所仅以一帘之隔与崔珩的房间相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