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一十二章(1 / 1)猛虎蔷薇首页

这篇深度报道写得很精彩,逻辑严谨、文风犀利。作者眼光老辣,从爆炸现场的几处疑点入手,继而串联起半年多来联邦和帝国的一系列变故,抽丝剥茧、娓娓道来,等读者被他牵着鼻子转了半天弯后,才发现这老人破开迷雾的刀锋,赫然对准了正在联邦边境肆虐的中东武装。    一时间,不止媒体哗然,网路也炸开了锅。    虽然在此之前,网络上流传着真对女皇遇刺一案的真相的种种猜测,可那只限于捕风捉影,缺乏有力证据,乍听上去似乎有理,可细细推敲,只是吸引眼球的牵强附会,当不得真。    然而,帝国时报这篇报道一经刊发,就像引爆了水底暗流,诸多蛛丝马迹汇成了一股强大的漩涡,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引向了中东。    报道发布的第二日,当即有媒体向凡尔赛质询:“Tiger,请问帝国时报报道中指控的‘女皇遇刺的幕后元凶是中东武装’是否属实?报道中提到的种种迹象,据说是某位不知名的‘凡尔赛官员’提供的,这位官员是谁?凡尔赛有头绪吗?”    对于诸般类似的提问,张啸始终以不变应万变:“凡尔赛和诸位一样,也是昨晚才看到帝国时报的这篇报道,目前正在核实消息来源以及报道的真实性,等稍后有了结论,自然会向诸位公开说明。”    这种回答了等于没回答的套话,自然不会让难缠的记者们满意,他们摩拳擦掌,打算就这个话题和张啸再战三百回合,新闻官却轻描淡写地转了话头,不再搭理他们。    凡尔赛息事宁人的态度非但没让各路媒体偃旗息鼓,反而激起了他们刨根究底的兴趣。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与之相关的报道和深度评论越演越烈,和“公投和谈”一起双双高悬热度榜榜首。    更有义愤填膺的帝都民众举着横幅在帝都广场上静坐集会,无数大帽子在沉默的示/威中扔向了遥远的中东——“插手帝国内政”“危害帝国公共安全”“图谋引发战争”,连篇累牍的罪状上,“女皇遇刺”一条反倒要往后排。    这一回,军情司和帝都护卫队没再着急忙慌地驱散人群,他们只是在四周拉起警戒线,隔开示/威人群与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以防类似上回的袭击事件再度发生。    顺着脉冲信号,帝都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被全息屏幕尽忠职守地呈现出来,两位凡尔赛秘书官坐在张啸的办公室里,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啧啧感慨。    “我有时候真觉得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安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假如你把真相和他开陈布公,纵使铁证如山,他也会鸡蛋里挑骨头,戴着怀疑的滤镜抽丝剥茧,试图找到藏在真相下的‘阴谋’,以此彰显自己非同凡俗的敏锐与判断。相反,你越是语焉不详、遮遮掩掩,哪怕没什么有力的证据支撑,他们越是会浮想联翩,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足够编出一整套逻辑严谨的故事,继而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张啸抿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人们确实经常怀疑,因为他们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谎言,就像巴甫洛夫养的狗,追求真相、质疑真相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他低声说,“可一旦我们找到正确的路,就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再大的风浪和诱惑都不会让我们偏离目标——女皇陛下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愤世嫉俗的首席秘书官小姐被他这碗鸡汤灌了个哑口无言。    张啸扭头看向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安娜和他装傻:“知道什么?”    “我和博尔吉亚议长的关系,”张啸没兴趣和她兜圈子,直接挑明,“军情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连问都没问过我一声,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早知道详情,没必要再开口?”    安娜没想到这小子去了军情司“一日游”,出来后浑身神经线都“瘦身”一圈,变得纤细而敏锐。她还在组织措辞,就听张啸追问道:“是女皇陛下告诉你的?”    安娜琢磨着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要是再随口编个瞎话敷衍,这小子估计要当场暴走,于是难得老实了一回:“也不是……是你自己说走了嘴。”    张啸诧异地一挑眉。    “萨塞尔·博尔吉亚是国会议长,资格老,又位高权重,如果只是和他有公务来往的文员,一般会称呼他的姓氏,而不是直呼其名。”安娜说,“可你之前有两次提起他时都称之为‘萨塞尔议长’,这不像你会犯的错误,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私下里和博尔吉亚议长十分熟识,叫惯了口,才一时改不过来。”    百密一疏的新闻官闭上眼,有那么一时半刻,很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他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那么这一回,我被困在军情司里,也是你赶着向陛下通风报信吗?”    安娜再次否认了。    “我可没这么大的神通,人在凡尔赛就知道你被军情司绑票了,”她淡淡地说,“消息是机要处递上来的——说起来,这可是高处长第二回帮你了,改天有机会,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这个名字超出了张啸狭隘的想象力,他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被安娜和张啸挂在嘴边的机要处处长高舒羽,此刻正在有间茶室里摆弄他万年不变的茶具。他席地而坐的姿势十分奇特,膝盖弯曲,双腿并拢,就这么端坐在自己脚踝上。    这要换成寻常人,不说似他一般半跪半坐,单是在旁边看着,已经开始半身不遂。可这位高姓特务头子就有本事坐在那儿两三个小时,雕塑一样纹丝不动,仿佛他根本没长出腿部神经这种稀罕物件。    他面前是一张红木矮几,摆了一整套青瓷茶具,乍看来和帝都博物馆中陈列在玻璃墙后的古董们没什么分别。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红木矮几的案面是半透明的,虚浮着一面全息屏,屏幕一分两半,左半边同样是帝都广场上静坐示抗议的人群,右半边却是一块倒计时牌,上面悬着醒目的标题——“是否同意帝国与联邦达成结盟事宜”?    这是凡尔赛两分钟前推出的投票系统,投票时间为七十二小时,但凡帝国公民都能凭身份号码做出自己的选择。    系统开放两分钟后,一个星期以来被接连迭出的各种变故狂轰滥炸的帝国民众们终于投出了第一票。    选择是:同意。    这就像是往无尽的冷战深渊里投入了一粒石子,看似微不足道,却为和平的曙光垒起了第一块垫脚砖。    公投系统开放半个小时,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不断减少,票数则直线上升。高舒羽沏好一壶新茶,从袅袅的茶香中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明显占据优势的红色横条——代表“同意和谈”,将香气扑鼻的茶杯递了出去:“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还要多谢您相助,奥克斯先生。”    矮几对面也坐着一个人,这人显然没修炼出高姓特务头子席地跪坐的本事,只能屈就在一张矮凳上。他年纪不算轻了,眼角有明显的纹路,两鬓染着星星点点的雪霜色,两条深如刀刻的法令纹自鼻梁而下,将整张脸泾渭分明地分割开。    如果张啸在这,就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帝都广场这场静坐抗议的源头,帝国时报总编阿道夫·奥克斯。    这人文笔犀利,颇有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味道,眼神也没温和到哪儿去,闻言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硬邦邦地说:“不是为了凡尔赛。”    高舒羽不以为忤,自顾自地把顶头上司交代的话转达到:“女皇陛下让我转告您,此次两国若能破冰结盟,您当居首功,即使这份功劳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她也必定铭记于心,日后您若有所求,但凡是凡尔赛能力范围之内,必定替您达成。”    阿道夫原本端着一张无动于衷的冷脸,直到“女皇陛下”四个字入耳,他才轻轻拧动了下眉心,做出些许反应来。    “那天的新闻发布会上,我看女皇陛下神采奕奕,说话中气也很足,应该是没大碍了吧?”他低声问,“不过昏迷了这么久,还是该多休养一阵,没必要急于一时。”    高舒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答道:“陛下一切安好,奥克斯先生不必担心。”    这回复简短的近乎敷衍,却不知触动了时报总编哪根心肠。他沉默片刻,就着手里的茶杯喝了两口,在今春的龙井茶香里拧紧了眉头:“我记得七十多年前,我因为一篇战区报道得罪了萨塞尔·博尔吉亚,被抓进了宪兵队。本来没命活着出来,是女皇陛下救了我。”    高舒羽没说话——七十多年前,那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期间。    “我一直记得陛下当时说过的话,她说,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挑起战端,是为了把这个虚伪腐朽的文明扫荡一空,亲手创立一个全新的国度。独/裁只是暂时,帝国的将来必然改制君主立宪,只是这个看似理想的目标太容易被人心中的私欲给带歪,她问我是否愿意留在帝国,亲眼看着她完成这个目标?”    高舒羽的目光微微一闪。    “这些年,我眼看国会坐大,权贵横行,以为她忘了当年的承诺,所以变着法地提醒她,”阿道夫吁出一口气,疲惫地想往后靠,靠到一半才发现这矮凳没有靠背,只能僵硬地坐直了,“原来她一直记得。”    高舒羽一字一顿地说:“女皇陛下说过的话,从来不会食言。”    阿道夫绷紧的腰背微微放松下来,他点了点头,正要把茶杯往嘴边送,忽然想起什么,手顿在了半空。    “还有一件事,”他轻声说,“就在昨天,博尔吉亚议长派人找过我。”    帝国特务头子依然面无表情,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凝聚了。    “他给了我一些资料,想借我的手放出去一个消息,”阿道夫说,不需要高舒羽追问,他已经把答案说了出来,“都是一些旧事……关于女皇陛下和联邦三军统帅殷文的。”    高舒羽捏住茶壶的手猛地一紧,险些把金贵而脆弱的宋代官窑瓷器直接捏碎。    全民公投的第二天,国会议长博尔吉亚突发心肌梗塞休克,幸亏家庭医生救治的及时,才保住老人一条性命。    在这之后,博尔吉亚议长便被送往帝都皇家医院,别说处理公务,短时间内想从医疗舱里出来也不太可能。    听说此事后,张啸先是一愣,本能地从兜里摸出个人通讯器。然而,他捏着通讯器发了半天呆,到底没能把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拨出去。    恰好这时,安娜抱着电子文件夹从他门口经过,探头叫了他一声。张啸打了个激灵,堪堪飘出天灵盖的魂灵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拖回了主心骨,强行回了魂。    他盯着手里的通讯器瞧了片刻,又重新塞回兜里,随手拎起阅读器,快步跟了上去。    全民公投第三十个小时,女皇的悬浮座驾停在了凡尔赛门口。她刚去皇家医院探望博尔吉亚议长回来,一走进大特里亚农宫的宫门,整个人就像脱了水的鱼一样,直直往地上栽去。    所幸跟在后头的御医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让这女人形象全无地摔个嘴啃泥。    十分钟后,换下外套的女皇半躺在床上,接过女侍长递来的湿巾,将脸上的脂粉擦干净。伪装出来的好气色抹去后,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孔,半掩在乌黑的长发下,越发显得苍白。    她往后靠在软枕上,疲惫地问:“你今天陪朕去了一趟,瞧着萨塞尔族叔状况如何?”    “博尔吉亚议长病发得突然,但也不算太凶险,在医疗舱里躺上两天就没大碍了。”御医实话实说,话音突然一转,“比起博尔吉亚议长,陛下您其实更应该担心自己的身体。”    女皇用手背抵住滚烫的额头,漫不经心地反问:“朕有什么可担心的?”    “您的身体状况如何,自己最清楚,”石像一样的御医定定地看着她,“您的体质和寻常人不同,就像被虫蛀过的老树,看着枝干粗壮,内里却颇多隐患——这些年,科研司虽然在人体复制技术上取得不少突破,却始终没能克服某些难题,比如机体寿命短暂、衰老加速以及突发病变倾向。”    “虽然您……并不是完全的复制体,可道理都一样,那些隐患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可能一辈子不会发作,也可能因为某个小小的契机就爆发出来——比如您的颅脑之前接连两次受到冲击,而受到震荡的部位,恰巧是您之前手术……”    女皇蓦地翻起手掌,御医的话音便突兀地断了。    “不用说这些理论性的推断了,”她面不改色地说,“直接说你的结论吧。”    御医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相告:“目前的症状还不明显,我不能确定您的身体机能是不是开始加速衰老,为防万一,您最好从现在开始静心休养,尤其不能劳心劳力。”    女皇没吭声,她垂下眼,看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终端上悬浮着一面小小的全息屏幕,投映出帝都某知名电视台的演播厅,主持人左右两侧分别坐了来自鹰鸽两派的人士,正在六十亿民众面前唇枪舌剑,努力为自己的阵营争取更多票数。他们身后的背景墙上挂着巨大的倒计时牌,底下是红绿黄三色光柱,分别代表“赞同”、“反对”和“弃权”三种选择。    随着倒计时减少,三色光柱也在一点一点拉长,速度慢得堪比蜗牛爬,每一下跳动都让关注着这场公投的亿万目光心惊胆战。    “静心休养?”女皇漫不经心地想,“开什么玩笑?”    她不是凡尔赛宫里装饰用的花瓶,而是利器、是凶器,刀锋对准外敌,刀刃不过一线,因为薄如蝉翼,所以锋利无匹、无坚不摧。    如果因为害怕刀刃折断,就藏在鞘里蒙灰,那这把刀铸造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把目光从个人终端挪开,扭头看向御医:“如果开始加速衰老,朕还有多长时间?”    这一回,御医沉默的时间更久。    “现如今,医疗科技日新月异,兴许再过几年就能攻克这个瓶颈,”他委婉地说,“如果五年之内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应该来得及。”    女皇吁出一口气,往后靠在了鹅绒软枕上。    “五年……”她在心里飞快地估算着,须臾,绷紧的肩膀微微放松,嘴角甚至浮起一丝笑意,“足够了!”